穆無暇抿唇，低頭問：“那倘若有一日，父皇的名聲與百姓的性命相沖突，父皇會怎麼選？”
皇帝一愣，神色微微一沉：“做帝王的人，沒有不想流芳百世的。朕願意為此花費心思，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有什麼不對嗎？”
“這怎麼可能？”皇帝不悅地道：“就算真有這種可能，為了大局著想，肯定也是帝王的名聲更重要。”
“這種話說出來，父皇怕是會覺得兒臣大逆不道。”穆無暇抬頭，一雙眼裡滿是坦誠地道：“但您既然讓兒臣直言，那兒臣便斗膽一問——父皇顧好百姓，只是為了讓君名流芳百世？”
穆無暇抿唇，搖頭道：“父皇的想法，兒臣果真還是無法接受。”
穆無暇一愣，張嘴欲言，卻忍下了沒說出來。這點神色皇帝自然是看得見的，挑眉便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直說，今日你我只是父子，不論君臣。”
先前他就因為與皇帝政見不合，所以被責罰過兩次，也因此更加不受皇帝待見。但是穆無暇沒覺得自己有錯，明德帝太過自私，這樣當皇帝，是不可能會流芳百世的。為了好名聲，做一時的表面功夫，哪裡經得起後世傳頌？
“好！”明德帝大悅，拍了拍他的背道：“是朕太忽略你了，沒想到你倒是朕所有皇子當中，最懂體察民情的。這天下雖然是朕的天下，但要想萬古流芳，還是得顧好百姓才是。”
明德帝微微有些惱了，但一想到是自己先讓他說的，也就壓下了火氣，冷聲道：“所以你成不了太子，就是因為不懂怎麼當好一個皇帝。”
“閒來無事。”穆無暇垂眸道：“父皇有什麼想去看的地方，兒臣都可以為父皇帶路。”
穆無暇低頭不語。
“哦？”皇帝有些意外：“無垠他們不都常常呆在自己的地界兒裡不動彈嗎？你倒是愛跑。”
“陛下，前頭就是文壇了。”車外有人恭敬地道：“您要下來看看嗎？”
穆無暇一愣，拱手道：“回父皇，兒臣並未一直呆在王府，這國都四處，兒臣都十分熟悉。”
文壇是國都裡的儒學大家開設的教壇，就在城隍廟附近。沒錢上私塾的孩子都會在這裡聽課，也有不少官員受教於此，是最好掌控文人思想的地方。
“你每天都呆在王府裡，也該悶壞了吧？”明德帝慈祥地看著他道：“今日就陪父皇一起去逛逛。”
明德帝下車，穆無暇跟在他身後兩人剛踏進文壇的大門，就見許多人紛紛拱手行禮。
皇帝自從大病了一場之後，越發不喜歡呆在宮裡了，總愛微服私訪，想看看這天下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以前都是護衛陪同，今日他心血來潮，將穆無暇給帶了出來。
皇帝嚇了一跳，低頭看了看自己，皺眉道：“朕沒穿龍袍，他們怎麼認出來的？”
南王陪著皇帝微服在京城裡晃盪。
穆無暇愣了愣，也不知該怎麼解釋，正猶豫呢，旁邊就來了個書生，朝他一揖道：“穆師兄，師父今日恰好在，你要去請安嗎？”
稍微想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沈在野微笑，也沒去找姜桃花說什麼，將她的好意全數收下，然後飛快地利用起來。
穆師兄？明德帝側頭看著那書生，心想這倒是新鮮，不稱呼王爺，倒是敢稱姓，穆可是皇姓！
南宮琴和其他幾個想上位的侍衣自然也沒閒著，一時間沈在野莫名其妙就收到許多人的示好，先前還有些態度模糊的官員，都紛紛真誠地來投靠他了。
“我知道了。”穆無暇頷首道：“先四處看看，等會再去向師父請安。”
感動不已地看了姜桃花一眼，古清影暗暗動了心思，從溫清閣回去就寫家書，並且讓人將自個兒的孃親請過來說話。
“好。”書生拱手，又朝皇帝也行了個簡單的禮，便往別處去了。
怪不得姜娘子要她們好好勸說家裡幫著相爺做事了，原來真的都是為了她們好！
明德帝眯眼，掃了掃四周，這才發現這些文人是在朝穆無暇行禮，而不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古清影一愣，像是才想明白似的：“原來是這個道理，怪不得……”
“你跟這文壇有關係？”
顧懷柔抿唇，靠在床頭淡淡地道：“這院子裡家世地位還是最重要的東西，梅氏的父親能幫爺的地方很多，得這麼個結果，我也無話可說。”
穆無暇拱手道：“兒臣時常來替師父授課，故而與他們也算熟識。”
看著桃花的眼神，古清影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連忙捂了捂嘴：“妾身不是那個意思……總之，顧娘子寬心些吧，也免得咱們姜娘子這麼操心。”
授課？皇帝震驚了：“你才十六歲，這兒授課的人據說都是名人大家，你湊什麼熱鬧？”
這人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有些僵硬地低頭，穆無暇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旁邊倒是有個衣著破爛的書童聽見了，當即笑道：“先生說過，勿以年紀度人。穆先生雖小，但精通儒學，文采斐然，實乃眾人學習之榜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聽一聽穆先生授課。”
桃花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皇帝愕然，看著自己面前這低著頭一聲不吭的皇子，好半晌才道：“你有如此造詣，怎麼從未跟朕提起過？”
“她爹也就仗著有太子撐腰罷了。”古清影甩著帕子站在溫清閣裡道：“太子如今勢頭也不是很好，手傷未痊癒，跟恆王犟著呢，誰知道以後會是誰的天下？顧娘子你也別太難過，做了壞事的人，遲早是會有報應的！”
“與朝政無關，也沒什麼好說。”穆無暇笑了笑：“兒臣年紀還小，等達到師父那般的造詣，再向父皇稟明也不遲。”
訊息傳回後院，桃花連忙去安慰顧懷柔，眾人也就看清了風向，紛紛跟著桃花行事。梅照雪一人在凌寒院思過，無人敢去問津。
這孩子……皇帝直搖頭，帶著他就往裡走：“你既然會授課，那朕就應當聽一聽，來給朕授一堂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