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她一眼，楊萬青道：“那是因為你有本事，即便被人壓進泥裡，也有重新站出來的力氣，她是怕你，才會這般防你。”
“皇后娘娘對我的戒備之心真重。”
“我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桃花低頭看了看自己：“遠在他鄉，身中劇毒，命都擱在她手裡，她堂堂皇后，未免太沒有自信。”
桃花搖頭，伸手接下解藥，算著時候差不多，便先吃了兩顆。吃完數了數瓶子裡剩下的藥，還真是不多不少只有十顆。
眼神裡滿是深意，楊萬青道：“你還有李縉呢。”
能活生生將一個忠臣逼得沒了報國之志，這樣的國家是有多悲哀？
哈？震驚地看了她一眼，桃花往旁邊挪了三大步，皺眉道：“咱們能不提這個人嗎？還能好好聊天。”
“那也只是過去而已。”楊萬青苦笑：“二公主方才不是也說了嗎？人的口味會變，其實不僅是口味，人也是會變的。曾經多少熱血，被涼在寒風裡久了，也是會冷的。微臣現在只想安然過這一生，再無報國之志。”
“有些話我一早就想告訴你的，他不讓說。”楊萬青笑了笑：“但看你現在已為人婦，過得尚算幸福，我未免有些替他不值，不如就直接說了吧。”
“聽天由命？”桃花挑眉：“這可不像楊大人的作風，我記得您不止一次同父皇進諫，說的都是與朝臣不同的好意見。”
“你等等。”桃花眯眼，認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道：“我與他已經再無什麼瓜葛，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總不會現在來告訴我，他當初那樣對我，其實是為我好吧？”
楊萬青伸手將解藥給她遞了過來，低聲道：“很多事我們無法做主，不如就聽天由命吧。”
“不是。”楊萬青搖頭：“他最開始的確是活該，不想被你拖累，所以選擇了站到皇長女那邊。”
然而上位者怎麼會考慮百姓？他們考慮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哪怕國家搖搖欲墜，也要讓自己錦衣玉食過完這一生。至於之後天下人該是怎般水深火熱，完全都與他們無關。
“哦。”鬆了口氣，桃花拍拍胸口：“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眼神微黯，桃花靠在宮牆上嘆了口氣，看著有些昏黃的天色，淡淡地道：“陣營不同，便誅忠臣，信小人，最後國家傾覆，遭殃的還不是百姓？”
楊家和李家是世交，楊萬青也算是看著李縉長大的，雖然大不了他幾歲，難免以姐姐的身份自居，所以今日瞧見那樣的場景，她也是有些心疼的。再看桃花這態度，當即便不悅地道：
“二公主。”楊萬青抿唇，開口打斷她的話：“陣營不同，有些事臣也無能為力。”
“他一開始雖然錯了，但不久便後悔了，還經常在暗中幫你和長玦。知道你中了新後的媚蠱，便想盡辦法替你尋解蠱之方，連你想遠嫁大魏的事他都幫了。你就算不感激他，至少也不必再這樣記恨他。”
“您若是當真為趙國著想，不如扶三皇子一把。”桃花低聲道：“您心裡比誰都清楚，長玦有勇有謀，可以帶兵打仗，也可以登基為帝……”
還有這麼一回事？桃花笑了，斜眼睨著楊萬青道：“按照您這說法，我一開始殺了個人，但殺完我後悔了，甚至幫忙替他埋了屍體，被殺的那個人就不能記恨我，還得反過來感激我？”
她不是不清楚，皇長女和李丞相都不擅政事，新後干政過多，反而引朝中群臣不滿，民心背離，趙國已經是日暮之勢。祖上百年的基業，恐怕也就剩兩三年的光景了。
楊萬青一頓：“話也不能這樣說……”
“……”楊萬青沉默，垂眸。
“您知道嗎？人都有個親疏遠近。”桃花輕笑道：“您現在指責我，無非就是站在李縉的立場上，心疼他，所以覺得我該原諒他。這樣的話沒人願意聽，您的心一開始就是偏的，又有什麼資格在兩人之間論個誰對誰錯？”
眼含嘲諷，桃花睨著她道：“楊大人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就問您一句，您覺得以趙國現在的樣子，還能撐多久？”
“您是看見了李縉的不容易，但有沒有想過我呢？最開始被背叛的人是我，差點沒命被最親的人見死不救的是我，到頭來他後悔了，彌補了我一二，我就得對他感激涕零，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怨是他給的，沒問過我的想法，恩也是他給的，也沒問過我的想法，那現在，您哪兒來的立場替他糾正我的想法？”
桃花伸手就想去拿，沒想到楊萬青卻是一躲，認真地看著她道：“解藥可以給，但二公主，您得時時刻刻記著您是趙國人，關鍵時刻，還是要為趙國做事的。”
這一大段話，說得楊萬青啞口無言，怔愣地看了桃花一會兒之後，嘆氣道：“你真不愧是千百眉的徒弟，跟他一樣讓人束手無策。”
楊萬青失笑，英氣的臉上表情很是複雜，伸手就掏出個小玉瓶來：“這是解藥。”
“過獎了。”桃花聳肩，笑盈盈地道：“我師父若是還能看見李縉，定然會廢了他雙手雙腳，我這做徒弟的到底是心軟。”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姜桃花道：“那是我長大的地方，是我的母國，就算被別人捏在手裡，我也是會想守護它，楊大人這話未免見外。更何況，我的命不是還捏在你們手裡嗎？”
“二公主。”楊萬青有些不是滋味兒：“您這樣討厭李縉，何嘗不是為難您自己？”
“還以為公主嫁到大魏，就不會再想著趙國了。”她抬眼，感概地道：“沒想到您心中仍有護國之心。”
“嚥下那麼多過去來原諒他，才是為難我自己呢。”桃花認真地道：“我平時的時候不會想起他，所以沒關係，也就只是這幾天會不舒服一些罷了。您也不必多說，這畢竟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怨。”
楊萬青沉默，仔細想了想，招手將旁邊的親信喊過來，耳語了幾聲，讓他去傳話。
說不過她，楊萬青選擇放棄了，低頭看著她手裡的藥道：“您好好保重吧。”
怎麼會沒有？桃花搖頭：“你是不清楚，你給沈在野一條蛛絲，他都能順著找到吐絲的蜘蛛，更何況李縉擺明是被亂了心智，很容易就被人誆了去！”
桃花頷首，又囑咐了她一聲：“在國事上您還是讓李縉多花點心思吧，雖然已經日落西山，但能多留點餘暉，也是好的。”
楊萬青一愣，走近她道：“雖然丞相說的都不妥之處，但也沒這麼嚴重吧？”
“臣明白。”楊萬青拱手，跟人繼續回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