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野勾唇，食指輕輕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臣從未覺得自己是正義之人，也從沒想過要走正義之路。千百年後的史書上，臣應該被划進佞臣之列，遺臭萬年。”
穆無暇回視他，微微惱怒：“天下間的捷徑很多，若不義之路也能走得這樣坦然，還有何正邪之分？”
“……”穆無暇瞪他：“你活一輩子，難不成就為了這遺臭萬年的下場？”
“那便是了。”沈在野看著他道：“微臣與您的政見從來不同，但時間不等人，微臣覺得您走這條路，會省下很多的麻煩。”
“臣胸無大志。”沈在野道：“不求流芳百世，只想在活著的時候把該做的事做完，達臣所想。後世如何評說，與臣沒有什麼相干。”
“不會。”
忠臣又如何？佞臣又如何？只不過任憑史書揮筆罷了。人是活給自己看的，不是活給別人看的。
不是值不值得相信的問題。沈在野嘆息，在旁邊坐下道：“若是微臣提前告知您，您可會同意？”
穆無暇咬牙：“丞相真是偉大，為了推我上這皇位，不惜濺自己一身泥，可有問過我想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是。”穆無暇眯眼：“在丞相心裡，我就這般不值得相信？”
深深地看他一眼，沈在野滿目憐愛地道：“難不成您以為，您這樣的身份，還有可以選擇的餘地嗎？”
“您會怨微臣吧。”沈在野輕笑：“一早就做好的龍袍，卻從未跟您提起過半句。”
天下最尊貴的就是皇室之人，最可悲的也是皇室之人。
穆無暇笑不出來，神色深沉地看著他道：“想必是丞相讓人一早準備好的，所以才會這樣合身。在我穿上這件袍子的時候，丞相可知我是什麼心情？”
眼眶有些發紅，穆無暇看著他，許久才道：“我記得我說過，若有一日我為帝，絕對不會重用你。”
“您這一身衣裳很合適。”他笑了笑。
“臣不介意。”沈在野看了外頭的天色一眼，皺眉道：“不過臣希望陛下現在能放臣走。”
沈在野被關在司宗府，聽見開門的聲音，便回頭看了過來。
府裡的人，怕是要撐不住了吧？
他大概也是因此，才這麼有恃無恐吧。
派去的援軍將御林軍都趕出了相府，但桃花等人依舊只敢在臨武院的暗室裡待著。一群女人心力交瘁，個個臉色都十分蒼白憔悴。晚上要睡著的時候，外頭又乍然響起打鬥聲，嚇得眾人相互依偎著，生怕什麼時候門就破了。
這天下沒人能殺得了沈在野，他手裡的東西實在太多，心裡的東西也實在太多了，誰敢魯莽地殺了他，必定會招致傾覆天下的大禍患。
沒人來告訴她們訊息，也不知道宮裡是什麼情況。一聽又有人進府，眾人自然都緊張了起來。
“若是除了，朕這皇位也坐不穩。”穆無暇起身，似嘲似諷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的龍袍，抬腳就往外走：“你們不必與他再起衝突，該說的話，朕會去說清楚。”
桃花聽著外頭有人進來書房的動靜，下意識地就捏緊了手裡的長劍。
“卑職實在是擔心。”楚山皺眉道：“他那人精於算謀，又狼子野心，若是不除……”
跟粗心的御林軍不同，外頭那人好像格外心細，進來不久便發現了機關，在外頭走了兩步，伸手一擰，掩護了她們兩日的門就緩緩開啟了。
“太尉想斬了他？”穆無暇看著楚山搖頭：“不可能的，大魏的半壁江山都在他手裡。”
光從外頭照進來，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紛紛尖叫起來！
於是大魏的皇宮在經過一天一夜的鮮血洗禮之後，迎來了新的君主。先皇遺旨一頒，新帝繼位的第一件事不是要祭拜天地，而是要處置沈在野。
姜桃花也下意識地跟著青苔拔劍起身，卻踩著了自己的裙襬，一個不穩就往旁邊倒去！
遺旨從沈在野那裡拿回來，寫的果然也是立南王為帝。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沒有人提出半句異議。
“主子！”青苔喊了一聲，剛想伸手，卻見來人熟練地就一把將她撈進了懷裡。
南王一回來，浩劫自然就消失於無形了。大魏如今只他一人堪為帝，儘管年紀尚輕，但也是皇位的不二人選。楚山同護皇一派商量好，危急關頭不論禮數，先頒遺旨封帝。
桃花怔愣，抓著這人摸了摸他的腰，還沒抬頭看臉，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爺！”
穆無暇下馬，看著他被人帶走，神色複雜，卻還是朝身後的人小聲吩咐了一句什麼。那人領命而去，楚山也沒過問，立馬引著他往乾元殿裡走。
暗室裡的氣味難聞極了，沈在野嫌棄地皺眉，拎著她就退了出來，低頭道：“還活著，也算你的本事。”
沈在野不再說話，抬手示意南宮琴收回兵器，身後的人也紛紛將手裡的刀劍扔在地上。楚山見狀，立馬命人將沈在野給押了起來。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是誰，紛紛跑了出來，圍著他就像是嗷嗷待哺的一群小雞崽子，這個哭那個嚎，一瞬間吵得沈在野頭都大了。
沒有真正把他當個大人看。
“都閉嘴！”
“好個無路可走，無話可說！”穆無暇喉頭微動：“丞相究竟是沒把本王當人看。”
桃花可憐巴巴地閉上嘴，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指了指背後的暗室，再指了指周圍的姬妾，眼淚汪汪的把頭伸到了他的手掌裡。
楚山等人聽不明白，只當南王是在責問丞相為什麼要造反，心下便更堅定了要擁立南王之心。
哭笑不得，沈在野順手就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道：“讓她們閉嘴，你有話直說。”
沈在野輕嘆一聲，道：“無路可走，無話可說。”
“妾身是想說，您可算回來了。”她道：“暗室裡待著太難受了，大家都差點堅持不下去，您得安慰安慰咱們。”
為什麼連一句話都沒有提前跟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