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很大,羅絲不知道母親的墓在哪兒,只好請管理員幫忙帶路。
“麻煩您了。”羅絲對管理員說道。
“沒什麼。”管理人回答道。
教堂前方有一座天使的雕像,雙翼伸展,遮住了樹枝。這是一座紀念碑,是為了紀念“一戰”時從神戶出征戰死的十九名外國人而建立的。天使像的底座上,刻著十九名戰士的名字。
神戶的外國人公墓本來在春日野,是再度山的兜風道建成以後才遷到修法原的。這座紀念碑,也是那個時候移過來的。
羅絲站在紀念碑前,仔細看了看那十九名士兵的名字。
“全都是英國人和法國人,難道就沒有在日德國人戰死嗎?……只紀念戰勝國一方的殉難將士,未免有點悲哀。”羅絲喃喃說道。
這裡埋葬著很多客死異鄉的人們,最早的墓是一八六八年死於堺鎮事件的法國水兵的。
另外,還有一些和羅絲母親一樣的日本人也長眠於此。同樣,也有一些外國人被拒於外國人公墓之外,最終不得不埋骨於日本寺廟,例如當年開發六甲山的英國人團隊。
人各有命。
明媚的陽光溫暖著翠綠的草坪,初夏的清風不時拂面而來。走在墓園裡,絲毫感覺不到陰鬱。
“就像一座令人心曠神怡的公園。”
微風撩起頭髮——中垣輕輕摁了摁凌亂的頭髮,想起了信州那陰森凝重的寺院。
排列整齊的十字架彷彿也在生長著。雖然是用石頭做的,卻沒有冰冷的感覺。
“就是這裡了。”管理員停下了腳步。
墓石上端呈弧形,十字架下刻著“HISAKO GILMORE”。墓前還有一束花。
“那我就先告辭了。”管理人說著轉身離去。
羅絲把手裡的花放在先前那束花的旁邊。兩束都是玫瑰。羅絲的花束裡大多都是白玫瑰和黃玫瑰,只有一朵紅玫瑰;而另一束花卻全都是紅玫瑰。
立花康子蹲下身,輕輕叫了一聲:“姐姐……”
對她來說,這是已逝青春的餘韻。輕輕的呼喚之中,夾雜著對姐姐的悼念,和對自己那未能再次燃燒的青春的惋惜。
康子拿著念珠,雙手合十。
羅絲看了看母親名字下邊鐫刻的墓誌銘。周圍的墓誌銘大多是用拉丁語寫的,而母親的墓誌銘卻是用英語寫的——
Many dawns shall break when we have ceasd to be.
“不像碑文。”羅絲道。
中垣也湊過去讀著。碑文的大意是:當我們逝去,將有無數黎明到來。中垣對基督教的習俗不甚瞭解,所以無從置喙。他只是覺得,這碑文對於祈禱靈魂安息似乎不太合適,因為其中似乎隱藏著對塵世的眷戀。說它哀傷,分明又給人一種鮮活生動的感覺。
康子合掌跪在姐姐墓前誦經,過了許久才起身,然後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我總算來給姐姐掃墓了。”
面對十多歲時便與自己分開來的姐姐的墳墓,年過半百的康子仍免不了湧現出少女般的感傷。
羅絲也在墓前跪下。
她先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默默合掌。
這種祈禱方式並不完全是基督教的——或許是因為羅絲顧慮到母親是日本人吧。
不一會兒,她就站起來了。
中垣和康子對望了一眼,都有點意外。他們本以為,羅絲會跪很久。
羅絲與阿姨差異這麼大,難道是因為世代隔閡?
中垣很瞭解羅絲的性格,他覺得這不只是年齡的差距,其中或許還包含著某個他尚未察覺的謎團。
他緊跟著羅絲,也在墓前跪下,雙手合十。他從小就在寺院中長大,這種事再熟悉不過了。可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的姿勢有些彆扭。
“你不誦經嗎?”羅絲說道。
“是啊,中垣先生不是住在寺院裡嗎?不如就誦一段吧。”羅絲的阿姨也在一旁說道,“姐姐要是泉下有知,也會開心的。在這個到處都是十字架的草坪上……”康子說著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裡和她想象的墓地完全不同——太過明亮,而且不夠溼潤。
“住在這種地方,姐姐一定很久沒有聽人誦經了。”康子心想。
中垣開始唸誦《般若心經》。在唸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句時,他感覺自己從未像今天這樣深刻地理解過這句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