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躺在身邊的屍體

小說:罈子裡的殘指 作者:楊東

我們把多餘的衣服脫下來綁住他的手腳,又塞住他的嘴巴,期間他沒有任何要阻止我們的舉動,很聽話。我們三個扛著他離開了這裡。

走到門口時,“禿頭”示意我們看向牆壁上的一塊凸起的石塊,像是一個方向盤的形狀,磨得很圓滑。“禿頭”衝我兀自笑了下,就出了門口。我仔細看了眼,那方向盤挨著牆壁的一端似乎是和牆壁裡面相連的,而遠遠不是粘上去的,更不是直接在石壁上雕出來的。就好像金庸武俠劇裡面常常出現的機關。

扛著這個乾屍一樣的老頭兒出門還真不太容易,我真擔心他會不會像“金剛”那樣被我們帶入現代文明社會,然後給我們的生活造成戲劇性的悲劇。這樣的話,我倒是真的可以憑著這次經歷寫本暢銷小說發家致富了,呵呵。

正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常來提出疑問說:“怎麼處理這位老爺爺?”這小子叫得還真親切。我想我們三個都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只是因為太棘手,這麼半天都沒有勇氣開口講出來而已。我們此時的狀況和白鬍子老頭兒故事裡講的幾個人面對西花園埋小紅屍體時的表現多麼像啊,想到這兒我的後背就不禁冒出大量的冷汗。

天有些陰,很潮溼。公園正門前本來就軟得不行的地面像棉花團一樣鬆鬆垮垮的,走在上面非常費勁。“禿頭”讓我們兩個走自己的,他自己來扛那老爺爺。讓我大吃一驚的是,“禿頭”竟然可以把自己縮成一團,身輕如燕地就穿過了泥濘地帶。常來拉住我的胳膊,指著他說:“昨天晚上打我的會不會是他?”我看“禿頭”那身形,那舉動,還真像。但看他正忙著往外弄那老頭兒,也就沒急著問他。

我們商量了半天,最終決定把那老爺爺偷偷送到精神病院門口,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剩下的就看他老人家的造化了。

繞出彎彎曲曲的路子後,常來看了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沒想到折騰了這麼長時間,但距離天黑還有好幾個小時。現在這樣到市面上去肯定是不行,我們就坐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那老爺爺被我們放平躺在地面上,他眼睛看著天空,還是沒有一點兒的神色。常來伸開手在他眼前擺了幾下,也不見他眼睛晃動。

“禿頭”點了根菸,笑著給我們講了下方才在那墳墓裡發生的狀況,他和常來進到裡面後,“禿頭”發現牆面上那個方向盤一樣的石質凸起物,出於好奇就去扳動了一下,沒想到那石門就這樣自行關上了。就在那石門向牆壁上移動過去的時候,一張鬼臉從常來的頭頂跳了過去,直接撲到了廊子裡,常來大張著嘴巴指著那鬼臉,隨後就被嚇暈了。“禿頭”當時也被嚇了一大跳,弄了半天才把那石門弄開,把已經昏在廊子裡的我拖進了那個屋子裡,費了吃奶勁兒才把我叫醒,再之後的情況我也就都知道了。

黑雲在天上越積越厚,看來要下雨了。“禿頭”起身拍了拍屁股。常來趕忙問了句:“你要幹嗎?”“禿頭”理所當然地說:“在這兒等著挨澆啊?避雨唄。瞧你那智商,還大學生呢!”

常來趕忙糾正他:“研究生!”

“禿頭”也沒作任何回應,扛起那老爺爺就往前走。問他去哪兒避雨。“禿頭”輕鬆地說出一個地方——西鋪旅店。

看著那老爺爺死魚一樣的眼球,還有“禿頭”腦袋上血紅的小腳印,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隨時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雨說下就下了起來,慌慌忙忙地躲進西鋪旅店,破舊的木門沒有上鎖,隨意地半開著,看來最後一個人是匆忙離開的,或者是根本就沒打算再要這棟房子。走進樓內,一股腐敗的味道撲鼻而來,晦暗的光線從髒兮兮的牆窗上濾進來,像一條條努力銜接到一起的短線,很迷離。仰頭看去,讓我覺得恍惚間進入了另一段時光。

樓內是內二層的複式結構,底樓正門處安置著一個半橢圓形木質吧檯,接地的位置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屋子內的其他地方隨處可見腐爛發黴的桌子板凳,還有一個隨意歪躺在地上的燭臺,上面生滿了銅鏽。靠左側牆緣是一個木質樓梯,看樣子應該能直接通向樓上。“禿頭”在這一地狼藉上掃視了一眼,嘴裡臭罵道:“他媽的,擱屁股的地方都沒有!去樓上看看。”我小心翼翼繞到吧檯附近的時候,常來大叫著向後跳開一步,已經在門口時換到他肩上的老爺爺被他毫不留情地扔了下來,頭朝下摔在了地上,即使摔得這麼嚴重那老爺爺也幾乎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眼球依然是一動不動,像被萬能膠粘在了眼眶裡。“禿頭”像是被驚了一下,要過去扶那老爺爺,被我趕在前面搶了先。我邊走過去嘴裡邊罵常來那小子抽風,雖說不是親爺爺,也總不至於這麼苦大仇深吧。誰知“禿頭”鄙夷地笑著說:“他還真抽風了!”雖說似乎在開玩笑,但我分明看見“禿頭”的嘴角衝著常來惡狠狠地抽動了幾下,拳頭攥得指節都已經發白。我抬頭一看,果然,常來靠在牆壁上,伸開指頭指向我身後的吧檯,嘴巴向外吐著白沫,眼睛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懼,身體一點點貼著牆壁矮下去,只是那隻手一直沒改變姿勢,嘴裡邊吐邊含混地講著些什麼,卻一個字也沒聽清。我驀地轉過身去,看向吧檯,什麼也沒有,走過去在吧檯上踹了兩腳,“啪”的一聲木頭上裂碎開了一個大窟窿,腳卡在了木頭裡,費了好大勁兒才拔出來。

常來已經完全昏死過去,我架著常來,“禿頭”扛著那看樣子並無大礙的老爺爺,踩著不斷髮出讓人不寒而慄的呻吟聲的木質樓梯,咯吱咯吱地上到了二樓。

上到二樓,中間是一條長廊,兩側並排分佈著客房,光線從廊子另一頭的窗子射進來,遠遠看去,一道道雨水在本來就不太乾淨的玻璃窗上艱難地爬著,模糊不堪,整條廊子裡的光線都晦暗至極。我隨便找了間踢門進去,一股熱浪撲在臉上,同時撲來的還有濃重的黴味兒。捂著鼻子到裡面,門沒有關,免得被燻死。正宗的廉價客房,二三十平的地方,整整齊齊擺著五張大床,床單垂到地面,中間只留下狹隘的通道,乍一看去特別像幾口並列停放的棺材。

走到一個床頭,把常來放在床上,揉著痠痛的肩膀,這小子可真他媽的沉。就在這時,我聽見身後有“嘿嘿”的鬼笑,然後從後面伸出兩條粗壯的胳膊,緩緩地環住了我的脖子,身子隨後就被這不小的力量給拉倒在了床上,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我看見“禿頭”正對我得逞地笑了起來。我閉上眼睛大吼大叫了一會兒,臉被誰給輕拍了幾下才清醒過來,常來這小子擺著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原來這小子方才是裝的,在拿我開涮。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還起了風,豆大的雨點兒拍在窗上,極像有人躬著指頭在上面敲打。這木框窗子修得不是一般的結實,都廢棄成這副德行了還沒有壞掉,甚至一滴雨水都進不來。現在這豆腐渣工程橫行的年代是找不到這麼結實的了。

折騰了這麼長時間,渾身上下都很疲乏,我躺在床上想歇一會兒。緊張的身心也好放鬆一下,這一放鬆不要緊,感覺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很無力,腳跟被鬼臉咬到的地方也開始隱隱作痛。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

我夢見幾張大床被挪到了一起,常來和“禿頭”他們倆也不知從哪兒搬來了幾十具死人統統放到我的身邊,有的還沒有完全死掉,嘴裡含著最後一口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常來喊了聲我的名字,我把頭轉向他,他衝我邪惡地笑了下,隨後便把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丟在我的身體上,我要挪開身體躲掉,卻發現正被躺在我旁邊那個即將死掉的傢伙給抓住了胳膊。腐爛的屍體就這樣砸在了我的身上,幾十只大大小小的屍蟲從屍體上掉下來,落到我的臉上,還有一個掉進了我的嘴裡,不小心被我給咬碎了,那叫一個臭啊,滿嘴惡臭。不由得連連咳嗽了幾下,碎掉幾瓣的屍蟲卻卡在了我的嗓子裡。正在我噁心至極的時候,那個腐爛的屍體卻突然睜大眼睛,狠狠地望著我。那眼睛裡似乎存在著什麼強大的魔力,讓我無論如何也移不動視線,隨後那視線裡放射出一種強大到我無法抗拒的吸力,我的眼底開始隱隱作痛,隨後這痛楚越來越嚴重,一點點變得撕心裂肺了起來,我可以感覺到,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我的兩顆眼球正在一點點脫離自己的眼眶,被那股力量向那屍體的眼睛裡拉去,直到聽見“砰”的一聲斷裂後,什麼也看不見了,臉上被熱辣辣的血液粘滿,血腥味兒不由分說地灌進鼻孔。我大喊著,卻也不耽誤我感覺到周邊的動靜,床上的那些死屍都開始緩慢地挪動起來,一點點向我的身體靠近,那惡臭的呼吸已經噴到我的臉上,尖利的長牙已經碰到我的脖子……

“華喬華喬……醒醒醒醒……”我驚懼著從床上坐起來,慌張地向身邊看著,我以為這只是一個夢,可是出現在眼前的一切讓我再也不敢這麼單純地想了,而是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

床上,我的身邊,正躺著一具屍體,一張扭曲的臉從存屍袋的上端暴露在我的眼前,我慌亂地挪著步子,腳下不小心絆在了常來的鞋子上,身體不受控制地撲向了旁邊的那張床,更可怕的是,那張床上也躺著一具只露出一張臉的屍體,而我摔倒過去的方向正對著那屍體的臉部,恰當我的嘴部即將碰到那屍體的嘴部的瞬間,常來拉住了我的胳膊,硬是把我給拽了回來。我的初吻啊,差點兒就這麼葬送在這屍體身上了,而且還是個男屍。

“禿頭”從第三張床下鑽出來,把一個存屍袋搬到床上,拉開拉鍊,又是一具屍體。我狐疑地看了看常來,常來解釋說:“禿頭……”“禿頭”摸了摸光腦袋橫了他一眼,“別叫我外號!叫我大名:四驢子!”常來繼續說:“四驢子不小心把床單弄到了地上,這才發現下面有個袋子,”他指著屍體收穫頗豐地說,“沒想到是這麼些寶貝!”嘴角極其自然地勾起一弧微笑。

“禿頭”的動作很麻利,已經把第四張床下的屍體搬到床上。也沒有叫我們去幫手,看來還真是任勞任怨。

從西花園帶回來的老爺爺這會兒正躺在第五張床上,被“禿頭”給扛起來立在了牆角,老爺爺似乎沒有一點兒的怨氣,木偶一樣老老實實待在那兒。“禿頭”快速鑽進第五張床下,很快又鑽了出來,可是沒見屍體,似乎不敢相信一樣看了我們一眼後又鑽了進去。我和常來對視了一眼後走過去,也隨著他鑽進去,沒有,的確沒有。常來很知足常樂地說:“不少了不少了。”說完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天大的好主意,邊往外跑邊說,“我到別的屋裡看看,沒準兒還有!”隨後,風一般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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