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賈雲城的秘密(1 / 2)

小說:別和她說話 作者:遇瑾

我對著墓碑沉默良久,沉重地說:“你就是賈警官。”

“早就不是了。”他再次狠抽了一口,卻沒吐出多少煙,“我現在在這兒守墓。”

我沒話找話地問:“你來這兒幾年了?”

“三年多。”他的語氣平靜而堅定,“她一走我就過來了。”

我點點頭,隨即嘆了口氣,想起葉秋薇對陳曦做的事,心中五味雜陳。賈雲城迅速抽完了一根菸,又點上另一根,時不時地斜眼看我,嘴唇微微顫動,像是有話要說。

我本能地開始分析他的心理:陳曦生前雖然小有名氣,但到底已經過世三年,前來看她的人估計早已不多。賈雲城默默守著亡妻,又是個刑警出身的深沉男人,平日裡一定積鬱了不少情緒,內心深處,也一定暗藏著傾訴的慾望吧。

心事多數與脆弱相關,而賈雲城給人的印象,卻是深沉和堅毅。因此對他來說,有些心裡話,在熟悉的人面前反倒難於啟齒。我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拜訪者,則是最為合適的傾訴物件。

想到這裡,我便接著他剛才的話說:“轉眼都三年了啊。”

“是啊,三年了。”他咳嗽了一聲,“感覺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說著,他背過身,狠狠地咳了幾聲,咳嗽聲有些渾濁。

“你抽得挺厲害。”我看著第二根即將燃盡的煙,不無擔心地說。

他迅速抽完了第二根,又點上第三根,抽了一口,苦笑道:“我巴不得自己早點抽死呢。”

我禮節性地勸慰道:“逝者已逝,還是節哀吧,你應該為了她更好地活著啊。”

“是我害了她。”他的音調突然升高,似乎說出了壓抑已久的話,“是我害了她啊。”

“先造死,後造生。”我說,“這都是命,不瞞你說,我父親就是因為心梗去世的。這病就是太急,一眨眼就過去了,怪得了誰呢?只能怪老天爺。”

“你不知道。”他蹲下身,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墓碑,重重地嘆了口氣,“她提前有預感的,我卻沒當回事。”他深吸了一口氣,“是我害了她。”

“預感?”

他撫摸著墓碑,回憶說:“我去外地跟案子的第一晚,她就給我打過電話,說自己心裡難受。我當時正在盯人,應付幾句就把電話掛了,讓她放寬心早點睡。第二天白天,她又給我打了電話,說自己心裡憋得難受,想讓我回去陪她。當時,案子的進展不太順利,我說話就有點不好聽,她聽了我的語氣,沒再說什麼,就把電話掛了——她對我一直都這麼包容。”說到這裡,賈雲城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我怎麼也想不到,那會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聽她說話。”說完,他看了我一眼,堅毅的目光中,居然透出幾分驚恐。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醫生說,她的病可能是心理壓力過大造成的。我以前總是到處跑,以保護社會為己任,到頭來,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如果我能多陪陪她,至少在最後兩天回去陪陪她,聽她說說心事,她也許就不會走了,可人生沒有迴旋的餘地。”他站起身,手始終沒有離開墓碑,“人就是這麼賤,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哎——”他又是一陣悠長的嘆息。

當時,我想通了一個道理,陳曦的死,其實並非葉秋薇一人造成的:母親離去帶來的陰影,父親辛勞、忙碌帶給女兒的壓抑與畸形責任感,還有丈夫的冷漠,都是殺死陳曦的幫兇。而陳曦三位至親與葉秋薇的所作所為,又有著同樣複雜深邃的心理和社會原因。從這個角度來看,殺死陳曦的,正是暗藏於人類社會中的洶湧力量,或者說,就是這個社會本身。

我胡亂想著這些,對葉秋薇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賈雲城則收住了話匣子,對刑警出身、又轉職守墓的深沉男人來說,方才的傾訴或許已經足夠。他很快抽完了第三根菸,又點上第四根,大概也是沒話找話,問我:“怎麼想起今天過來了?”

“哦。”我應了一聲,想了想說,“這兩天又讀了一遍《隱痛》,感觸挺多的。出事之後,我還一次都沒來過,也該來拜祭一下了。”我伸出手,“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張一新,是《普法月刊》的編輯。”

他跟我握了握手,我發現他手心裡滿是冷汗。

“我讀過你們的雜誌,那時候隊裡一直都在訂的,幸會。”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語氣有些遲疑,“那——”

“哦。”我明白他的意思,“你有事就先忙吧,我站一會兒就走了。”

他看著我,輕輕吸了一口氣,嘴張到一半又迅速閉合。他低下頭,腳在地上摩擦了幾步,又抬起頭,舔舔嘴唇,語氣有些怪怪的:“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有事隨時找我,我就在那兒——”說著,他指了指東南角的一個平房。

我獨自站在陳曦的墓前,腦海中卻全是關於賈雲城的細節:他目光始終悲涼而堅毅,說到陳曦的死,卻流露出少見的驚恐,這驚恐因何而來?他拼命抽菸,究竟是因為煙癮,還是為了掩蓋內心的不安?一個健碩的男人,為什麼手心會在夏天冒冷汗?臨走時,他怪異的語氣和欲言又止的樣子,又說明了什麼?

直覺告訴我,賈雲城並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或者這麼說,他之前向我傾訴的,並非真正的心事。

後來我才明白,從那時起,我就跟葉秋薇越來越像了。老吳說得沒錯,葉秋薇擁有我難以想象的精神力量,那種精神力量無法觸控,甚至無法感受,卻能不知不覺中對我造成不可抗拒的影響。

當時,我把花擺正,對著墓碑鞠了一躬,便徑直走進了墓園東南角的值班室。賈雲城和我對視一眼,我們似乎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他請我坐下,給我倒了杯水,自己又點上一支菸,默默抽著,似乎在等我開口。

我決定先進行試探:“賈警官,你心事很重。”

他繼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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