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龍·道登場(1 / 3)

小說:Z的悲劇 作者:埃勒裡·奎因

在此之前,我只是隱約感覺到一個遙遠如夢的模糊陰影籠罩著我們。所有的證據在我的腦海中亂成一團,使我忘卻了眼前所發生的慘劇。然而,就好像背後讓人插了一把利刃一般,突然之間,我撥開雲霧看清了這一切。阿龍·道⋯⋯這個名字本身對我沒有意義,它也可能是約翰·史密斯或克努特·瑟倫森。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沒見過這個人,然而——憑藉著這一點點線索,某種出於靈性,或第六感覺,或潛意識的推斷浮現了——我如同獲得了未卜先知的超能力量,立刻斷定這個嫌疑犯,這個社會扭曲之下的可能受害者,一定也就是籠罩在我們頭上那塊大而真實的模糊陰影下的受害者。

我略略回想這些蛛絲馬跡,腦袋被模糊紛亂的思緒壓得很重,心也跳得厲害。我覺得無助;即使父親就在身旁,能夠給予我強大的安撫力量,我卻發現自己隱隱中最渴望見的人,是那位居住在哈姆雷特山莊中的老紳士。

休姆檢察官和魯弗斯·科頓正在低聲討論,凱尼恩則忽然變得生氣勃勃,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口氣不滿地下著命令,似乎那個剛出獄的小角色能使案情有所突破的希望鼓舞了他。我回想著休姆剛剛在電話裡說的話,以及凱尼恩的命令聲,不禁顫抖起來,剎那之間完全明白了!從他們的這些談話和追捕行動來看,他們已經給這位尚未現身的阿龍·道定罪了。他剛離開阿岡昆監獄幾個小時,就又陷入了逃亡的困境。

傑里米強壯的臂膀扶著我走出房子上了車,我呼吸著夜晚清新的空氣,不覺精神一振。檢察官坐在傑里米旁邊,父親和我坐在後座上,車子往前飛馳而去。我腦中仍然昏昏沉沉。父親沉默著,休姆得意地凝視著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傑里米則握住方向盤一言不發。車子開上陡峭的山路,一切都像一場夢般朦朧而不確定。

然後,黑暗中,一個宛如噩夢裡食肉怪獸的巨大陰影赫然矗立在眼前⋯⋯阿岡昆監獄到了。

真是無法想象,一座由無生命的石頭和鋼鐵所構成的建築物,居然能夠散發出如此活生生的邪惡氣息。孩提時代,那些關於黑暗鬼屋、廢棄城堡和有鬼魅出沒的教堂的故事,總是令我毛骨悚然,但是過去這幾年在遊歷歐洲古蹟的經歷中,我從沒見過這種建築物,純粹由人為力量營造出恐怖的氛圍⋯⋯現在,正當傑里米在鋼製大門前按喇叭時,我忽然明白畏懼一幢建築物是什麼滋味了。監獄大部分的地方是黑的,月亮隱沒不見,陣陣冷風哀鳴。這兒離監獄如此近,卻聽不見高牆後面的人聲,也沒有任何燈光。我瑟縮在自己的位子上,感覺到父親的手忽然握住了我——低聲問著:“怎麼了,佩蒂?”他的話讓我回到了現實,惡魔逃逸無蹤,我努力甩掉恐懼的情緒。

大門忽然開啟了,傑里米把車開了過去。車頭燈前站了幾個人,黑制服,方角帽,手裡拿著來復槍,令人望而生畏。

“休姆檢察官來了!”傑里米喊著。

“小子,把車燈關掉。”一個粗啞的聲音響起。傑里米照做了。接著,一道強烈的光束射過來,輪流照在我們的臉上。

警衛審視著我們,冷漠的雙眼不多疑也不友善。

“沒問題的,老兄,”休姆匆忙地說,“我是休姆,這些都是我的朋友。”

“休姆先生,馬格納斯典獄長正在等你,”說話的仍是同一個人,但口氣溫和多了,“不過其他人——他們得在外面等。”

“我保證他們沒問題。”他低聲對傑里米說,“我看你和薩姆小姐就把車停在外面等我們好了。”

他下了車。傑里米似乎猶豫著,不過那些手持來復槍的壯漢顯然嚇倒了他,於是他點點頭,往後一靠。父親走向那幢建築,我尾隨其後。我很確定,他和檢察官都沒注意到我,他們走過了警衛的身邊,進入監獄的前院。警衛們沒說什麼,顯然默許了我的存在。好一會兒,休姆轉頭時才發現我默默地跟在後面,不過他也只是聳聳肩,繼續大步前進。

這個地方很大——由於身處黑暗之中,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我們的腳步在石板走道上敲出空蕩的迴音。走了不久,一位藍制服警衛開啟厚重的鋼門讓我們透過後,我們發現自己來到了行政大樓,這裡很空、很暗、毫無生氣,就連牆壁都彷彿在無聲低吟著恐怖的傳說——這不是牢房的牆壁,而是行政辦公樓的牆壁。我開始疑心有什麼可怕的幻象會出現在眼前。

我笨拙地跟在父親和休姆身後,走上一道石板樓梯,前方是一扇普通的門,跟普通辦公室沒有兩樣,上面印著“馬格納斯典獄長”字樣。

休姆敲敲門,來開門的人眼光銳利,身上穿著便裝——衣服不太整齊,顯然是匆忙被叫起床的,大概是職員或秘書之流。這些監獄裡的傢伙都是這樣,沒有笑容,沒有溫情,也沒有慈悲——他低聲嘰咕了兩句,領著我們穿過一個大型接待室和外面的辦公室,到了另一扇門前,然後開了門,面無表情地等在門口讓我們進去。我們經過他身邊時,他只是冷眼地打量著。

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我們從外面走到這個房間的一路上,所有的窗子上都裝了鋼條。

整齊安靜的房間裡,有個人起身迎接我們,看起來像個卸任的銀行家。一身樸素的灰色服裝,除了領帶是匆忙打上去的外,其他看起來都一絲不苟。他有一種常年與惡徒面對面打交道的特質,強硬、嚴肅、滿臉風霜,眼睛透露出長期生活在危險中的機警,一頭稀疏的灰髮,衣服略顯寬大。

“你好,典獄長,”檢察官用低沉的嗓音說,“抱歉這麼一大早就把你叫起來,不過謀殺案可不會挑我們方便的時間。哈,哈⋯⋯請進,巡官。還有你,薩姆小姐。”

馬格納斯典獄長匆匆一笑,指著椅子語調溫和地說:“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來。”

“噢,馬格納斯典獄長,這是薩姆小姐,還有薩姆巡官。典獄長,薩姆小姐也從事偵探工作,另外,當然嘍,薩姆巡官已經是這方面的老手了。”

“是的,”典獄長說,“反正也無所謂。”他一臉思索的表情,“那麼,福塞特參議員終究是出事了,真奇怪,報應的事情是很難說的。是吧,休姆?”

“沒錯,他是遭到報應了。”休姆平靜地說。

我們坐了下來,父親突然開口說:“老天保佑,我終於想起來了!典獄長,十五年前你是不是參與過警察工作,就在本州北部一帶?”

馬格納斯眼睛一亮,微笑著說:“我現在倒是想起來了⋯⋯對,在水牛城。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薩姆先生了?真高興能在這兒見到你,你退休了吧?”

他們不停地說著話,我往後把痛得要命的頭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阿岡昆監獄⋯⋯在這個又大又安靜的地方,有一兩千人正沉睡著,或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他們在窄小的牢房中無法伸展遍體鱗傷的身軀。穿著制服的人在門廊上來回巡查。屋頂之上是夜空,不遠之處有濃密的森林。哈姆雷特山莊中,那位生病的老人正在熟睡。鋼門之外是悶悶不樂的傑里米·克萊。里茲市內殯儀館的停屍間裡,躺著一個曾經呼風喚雨的男子的屍體⋯⋯他們在等什麼?我很納悶,他們為什麼不談阿龍·道?

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睜開眼睛。那個眼神銳利的職員站在門口:“典獄長,繆爾神甫來了。”

“請他進來。”

沒多久,一個身材矮小、臉色紅潤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厚厚的眼鏡,銀灰色的頭髮,滿臉皺紋,而那張臉之仁慈和善,是我畢生僅見。他焦慮痛苦的表情之下,仍掩不住天生的高貴氣質。這位老傳教士生來就是拯救迷途者的,即使是最兇殘的罪犯,也會在這位聖者面前開啟心房,袒露真情。

他穿著一身褪色的黑色法衣,近視眼在光線的照射下不斷地眨著,右手握了一本磨得發亮的袖珍祈禱書。看到典獄長的辦公室裡三更半夜來了那麼多陌生人,他顯然有些困惑。

“請進,神甫,請進。”馬格納斯典獄長彬彬有禮地說,“過來認識一下幾位客人。”然後一一替我們介紹。

“是的,是的,”繆爾神甫有些心不在焉地輕聲應了兩句,凝視著我,“你好,親愛的。”然後疾步走向典獄長的書桌,大叫道,“馬格納斯,真是太可怕了,上帝明鑑,我真是不敢相信!”

“別激動了,神甫,”馬格納斯柔聲說,“凡事總難免會百密一疏,先坐下來,我們一起把整樁事情弄清楚吧。”

“可是,”繆爾神甫顫聲說,“阿龍一向那麼乖,那麼善良。”

“好了,神甫。休姆,我想你一定急著想聽聽我的說法,不過等一下,先讓我把這個人的完整檔案找出來。”馬格納斯典獄長按了桌上的一個鈕,那個職員再度出現在門口,“把道的材料拿給我,阿龍·道,今天下午出獄的那個。”

那個職員離開了,沒多久拿著一個大大的藍色卷宗進來。“都在這兒了,阿龍·道,編號八三五三二,入獄時四十七歲。”

“他服刑多久了?”父親問。

“十二年零幾個月⋯⋯身高五英尺六英寸,體重一百二十二磅,藍眼灰髮,左胸有一塊半圓形的疤痕——”馬格納斯典獄長認真地查閱著,“不過服刑的這十二年裡,他的外貌發生了很多變化,頭髮幾乎掉光了,身體也更衰弱——他現在將近六十歲了。”

“他犯了什麼罪?”檢察官問。

“過失殺人,紐約刑事庭判刑十五年。他在紐約水邊沙龍殺了人,好像是因為便宜杜松子酒喝太多了,爛醉之下發了狂。他之前沒有前科,至少當時起訴他的檢察官沒發現。”

“有沒有他更早的記錄?”父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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