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時失高速公路 阿豪講了第一個故事:床鋪

小說:死亡迴圈 作者:天下霸唱

上得山多終遇虎,夜路走得多了也容易出事,卻說當年有個書生,自幼聰明好學,博覽諸子百家,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又做得一手錦繡文章,筆下萬言隨手拈來,也不用事先在腹中打個稿子。

這書生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從內到外樣樣皆好、件件俱佳,奈何命運不濟,孤苦伶仃懷才難遇,二十大幾了連個功名都沒混上,更別說成家娶妻了,他只能棲身在城外一座寺廟裡,白天步行到城裡或是替人代寫家信,或是給小孩子教教書,勉強賺幾個錢來餬口,日子過得十分清貧。

某天書生替別人寫了幾份狀子,好不容易忙活完了,天色已晚,剛出來城門便關了,他擔心天黑迷路,匆匆忙忙加快腳步。走著走著,忽然抬頭一看,只見月上危峰,恍若雲生,書生觸景生情,心下難免有些淒涼,暗想:“古人寂寞時還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孤家寡人卻沒這份興致,何況囊中沒錢,也買不起酒。”念及於此,不禁低頭長嘆一聲,掉下了幾滴眼淚。

這時一陣涼風襲來,吹得樹上枯葉沙沙作響,書生身子打了個冷戰,心頭有些發毛,他加緊腳步繼續趕路,但今天回家的這段路好像越走越長,而且路旁盡是齊膝深淺的荒草,顯得十分陌生,多半心神恍惚走錯了路徑。

書生此時飢寒交迫,除了早上喝了點熱粥,整天都沒顧上再吃東西,正自沮喪之際,望見遠處一個微弱的燭光忽明忽暗,似乎是有人家的模樣,書生喜出望外,他是如貧得寶、如暗得燈,當即深一腳淺一腳地找了過去,果然有幾間低矮的土屋,窗戶紙裡透著昏暗的燭光,看來住得有人。

書生見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涼境界,也害怕會遇上鬼,可露宿荒野又恐被狼撕狗扯了,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叩門,就聽屋裡人應了一句,開門的是個老婦,穿著一身紅褲子紅襖,那種紅是土布染出來的“猩紅”,在深夜裡看來顯得極其詭異。

那老婦拿著把木梳正在梳頭,但那頭髮大概多時不曾洗過,怎麼梳也梳不開,她好像眼神不好,一手舉蠟燭湊到近處將書生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不知外客深夜到此有何貴幹?”

書生見這老婦穿著紅服,心裡雖然感到古怪,深更半夜地梳什麼頭?卻尋思應該不會是“鬼宅”了,山墳裡的孤魂野鬼哪有這副打扮?他趕忙深施一禮,說明自己深夜裡迷路到此,想借片瓦之地容身。

那老婦說自己年事已高,不便留客,可是這周圍荒郊野嶺沒有人煙,念在你一個年輕後生,看著又是知書識禮的斯文模樣,剛好旁邊有間房子空了多年,權且留你一宿無妨,只是那屋子裡有個忌諱,是不能破的死規矩。

書生尋思常言道“入鄉隨俗、客隨主便”,況且自己只求個地方容身,人家有什麼規矩怎敢不遵,當即滿口應承。

那老婦見書生應允,就將他請到旁邊的一間土房裡,書生看這屋子分做內外兩間,外屋甚是低矮狹窄,黑咕隆咚四壁徒然,連張桌椅板凳都沒有,只有一卷破草蓆可供人席地而臥,裡屋側另有一道緊閉的木門,不知其中有些什麼。

那老婦囑咐說只能留你在這空屋寒窯裡過夜,怠慢之處就別見怪了,晚上你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勿驚勿怪,另外切記不要開啟裡屋那道門,更不能踏進去半步,免得給你自己惹禍上身,到時候可別怪老身事先沒講清楚。

書生滿口應承,關上門躺在冷冰冰的草蓆子上就寢,奈何腹中沒食,翻來覆去又哪裡合得上眼,就尋思著再去討口熱湯驅寒,剛一起身,卻發現裡屋門板中透出些許微光,他心覺奇怪,走過去扒在門縫向裡觀瞧,就見屋中無人,只點著一根蠟燭,角落裡赫然有張“雕花水木牙床”。

這張床可太講究了,全銀杏的圍板,周遭都有鏤空雕刻,嵌著全套琵琶圖的金箔飾畫,腳墩則是侍女形態,顯得頗為典雅別緻。古時候特別重視床鋪,因為人活一世,得有三分之一的時間要在床上度過,所以古人往往花費很多心思,精心製作床榻,工藝不厭精細,工本不惜巨大,要歷時數年甚至數十年才能製作出一張床,號稱“千工床”,因此被視為府中重器。據說明朝大貪官嚴嵩被抄家的時候,居然搜出三百多張床來,所以說床在古代是一種很有價值的資產,留得年頭多了還能升值,尤以南京產的“雕花水木牙床”聲名最著,往往售價極昂,要擱現在最起碼能頂一輛“大奔”,說白了這就不是尋常百姓家裡該有的擺設。

書生出身貧寒,連套鋪蓋都湊不齊全,他也就在書裡讀到過這種“雕花水木牙床”,此時隔著門縫一瞧,那床漆皮簇新,好像剛做出來的一般,也許從來都沒有人睡過,心裡就埋怨那老婦不懂待客之道,裡屋明明有張沒主的新床,卻讓人躺在草蓆子上就寢。又尋思:“人家看我這等衣衫襤褸的寒酸模樣,能破例留宿已是難得,怎麼還敢奢望躺到床上過夜?唉……這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有些人生來就抱著金飯碗,而我生來命蹙福薄,恐怕這輩子也睡不上這種雕花大床了。”

書生自己勸慰自己:“君子憂道不憂貧,權且在草蓆子上湊合到天亮罷了。”可腦子裡總有個念頭揮之不去:“我憂了二十幾年道,越憂越貧。想來光陰瞬息,歲月如流,人生幾何,安能長在?如今靜夜深沉,我權且到那張雕花水木牙床上躺得片刻,也不枉我人生一世,這又不算偷又不算搶,可不算違背了聖賢之道。”

正所謂“人窮志短”,書生念及於此,早把那老婦的話拋到腦後去了,更顧不上讀書人的身份,躡手躡腳推門而入,到裡屋爬到床上,蓋上錦被和衣而臥,只覺寬闊適宜,身子輕飄飄的如在雲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暗道一聲:“慚愧,想我也能有今日。”

這時書生忽然想起來忘了脫鞋,他怕蹭髒了人家的新床新被,趕緊要起身除履,可剛一睜眼,猛地看到床上站著兩個小孩,大約是八九歲左右的模樣,都做童男童女的裝扮,生得肥肥白白一般高矮,只是面目呆滯,既無聲息也無表情。

古時候那床和現在的不同,更像是個大木匣子,三面有圍,上邊是“如意蓋”,因此書生上床的時候沒看見裡面有人,此時藉著昏黃的燭影,冷不丁看見了,真給嚇了個半死,再仔細一看,那對童男童女竟是紙糊的假人。

書生知道這對紙人是燒給死人用的,他驚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掙扎著只顧逃命,卻似給噩夢魘了一般,被那兩個紙人牢牢按住,莫說是起身下床,便是小指頭也動彈不了一下。

這時一陣陰風掠過,忽聽耳旁有個女子低聲說話,那聲音極是細微,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大致的意思好像是說:“那對紙糊的童男童女是倆小鬼,要想活命,就得叫破它們的名字……”

書生登時醒悟過來,他記起死人出殯的時候,都要扎紙牛紙馬,還有金童玉女,這些紙糊的東西都有名字,扎破七竅開光之後就能在陰間伺候主家,童男童女這倆小鬼叫做什麼來著?這類白事在城裡司空見慣,可陡然間要想還真想不起來了,是“清風,明月”還是“寒山,拾得”?不對,應該喚作……“聽說,聽話”!

這四個字剛一脫口,那倆紙人立時倒在床上不動了,屋裡的蠟燭也隨即熄滅,四下裡一片漆黑,書生如釋重負,連滾帶爬跑到屋外,還沒奔出幾步,就一腳踏空,摔了個狗啃屎,被撞得眼前金星亂晃,就此昏倒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書生方才恢復知覺,睜眼看時天已放亮,自己置身在一片亂墳崗子裡,周圍丘壟起伏,白骨縱橫,他尋覓方向,踉踉蹌蹌回到家中,由此大病了一場,痊癒後跟當地人打聽,前後印證,才知道自己那天深夜的遭遇是怎麼回事。

原來那片墳地以前埋著一個木姓的年輕女子,俗稱“木姑娘墳”,可後來城裡死了一個八旬老媼,這老婆子生前在道門裡煉過妖術,能驅使鬼魅運財,按本鄉習俗,八十六歲才死算是喜喪,有言道“人活七十古來稀”,又道是“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你自己去”,常人有八十六的限數已是上壽,所以入殮的時候不能穿兇福,得著紅衣紅襖,由於族中有錢有勢,不僅陪葬了一張“雕花水木牙床”,還佔了別人家這塊風水寶地,把木姑娘連墳帶骨壓在了底下,從此常有變怪發生,所以本地鄉諺有云:“半夜梳頭不是人,沒主的新床不能宿。”誰要是走夜路投宿碰上這兩樁事,那指不定是遇著什麼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書生深敢後怕,再也不敢留在本地,遠遠遷走避禍,繼續埋首苦讀,終於考取功名,官居一品,他心知是被木姑娘所救,始終感恩戴德,當官之後便以豪族搶佔墳地之事為由,命人將老媼棺槨和床榻摳出來燒燬,以免再害無辜,然後給木姑娘重修墳塋,又從鐵佛寺請來高僧作法超度。

臭魚聽阿豪說完這段故事說:“這種經歷我是感同身受啊,誰要是深更半夜地正在床上睡覺,忽然一睜眼瞅見身上壓著‘聽說、聽話’這倆小鬼,那也真能把人活活嚇死。我們家以前住個老院子,我天天夜裡都能感覺到身上趴著個人,我腦子裡特清醒,可就是身上動不了勁,當時也沒太當回事兒,後來搬了家,便再沒有過這種現象,現在琢磨起來……我那幾年是不是也遇上鬼壓床了?”

我不以為然地說:“哪有什麼鬼壓床,老於你他孃的那是腎虛,搬家之後你樓下守著個賣羊肉串的,你每天至少在那吃五串烤腰子,再虛那才怪呢。像阿豪說的這種事,一聽就是民間流傳的野段子,整體格調很庸俗,最後的結尾更是俗不可耐,為什麼那書生能逃出鬼屋?還不是因為他後來位極人臣當了大領導,所以‘吉人自有天相’。古代宣揚這種價值觀的段子太多了,我給你們舉個例子——據說宋太祖趙匡胤沒當皇帝的時候,為躲避追兵,只好藏到一個樹洞之中,眼看就要被人發現了,卻從天上降下五條金龍,頓時有一團龍氣罩住趙匡胤,追兵搜到樹洞裡什麼也沒找到,原來趙匡胤生在甲馬營中,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凡,英雄勇猛,智量寬宏,自古帝王都不及他,是大宋四百年天下的開基國主,因此‘聖天子自有百靈相護’。那些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故事,基本上都以此為藍本。”

臭魚附和道:“你說的這話還真有道理,憑什麼大難不死就必有後福?我就經常說,人活一輩子不想開點可不行,掙多少錢當多大官也沒用,到最後都是死路一條。”

阿豪說:“我算看出來了,每次你們逼著我講段子,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個機會大發謬論。”

我承認了這個事實:“其實阿豪講的段子確實很驚悚,你要是給好萊塢拍成電影,能是個非常不錯的B級恐怖片,可是結局還得改,應該是那書生叫破了兩個小鬼的名字,屋中的蠟燭倏然熄滅,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書生長出了一口氣,正想從床上起身離開,卻一腦袋撞在了棺材板上,而身旁躺著一具紅衣紅襖的屍骨,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真相,原來自己是躺在一口大棺材裡,先前所見的種種怪事,不過是噩夢般的幻象而已,接下來的事情遠比噩夢還要可怕,電影到這就必須結束了,得給觀眾留下無限回味、遐想和感慨的餘地。”

阿豪說:“老細你還真有當編劇的才能,讓你這麼一說,我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臭魚也來了興致:“好萊塢B級恐怖片無非就是追求‘感觀刺激’,充斥血腥、色情、暴力而已,也都是模式化的東西,能有什麼技術含量?這回聽我給你們說件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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