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回 淡言遲暮

小說:乞活西晉末 作者:萬載老三

永嘉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戌時,伊缺大營。

中軍大帳,火盆溫暖,燭光搖曳,清茶淡香。基於劉輿的身體狀況,加之身處軍營,迎接無酒,僅是禮儀性質的小宴一場。此刻,帳內已經無有他人,僅只祖逖與劉輿二人兩案相對,品茶敘話。或因帳內溫暖之故,亦或喜逢故人,劉輿氣色倒是好了不少。

一番輕鬆的家長裡短之後,劉輿幽幽抿了口茶,繼而正色道“士稚,為兄奉主公東海王之命,先有兩問。其一,紀子興文治武功皆非凡品,坐鎮海外雖然逍遙,未免可惜了一身才學,理當入朝一展抱負。但若其有意,可破格獲任太尉,節制天下兵馬,兼任太子太傅。士稚以為,那紀子興可願否?”

“東海王這是意欲用高官後爵,乃至繼任者之名,引我家主公入京嗎?”祖逖先是一愕,旋即搖頭嗤笑道,“別說東海王此議包藏禍心,主公入京便如虎入囚籠,以主公之聰慧,決計不會入彀;便是東海王誠心誠意將朝堂大權交到主公手中,只怕主公也無意接手。”

“呃,這是為何,他紀子興難道真就只想做個海外的逍遙府主?”劉輿一愣,但旋即,他面色變得複雜,卻是自問自答道,“是了,紀子興在海外開科舉,賞耕戰,興工商,限田限奴,一切舉措皆大異於我大晉,換我是他,與其接手殘破大晉,東縫西補,倒不如推倒重來。只是,他的一應舉措分明是要毀滅士族,大晉皆在士族之手,日後他欲想入主施為,只怕比他人問鼎要難上十倍!”

“難嗎?慶孫兄,莫要高估士人之骨氣。石勒在河北擄掠士人,成立君子營,那些當地士族學了上千年的漢夷大妨,不是一樣乖乖乃至爭先恐後為石勒效力嗎?”祖逖撇撇嘴,不以為然道,“況且,主公並非定要毀滅士族。人人皆想壯大家族,也想成就士族,主公無力也無意阻止,我華興府僅是限制士族濫用公權並擅用私法而已!”

劉輿一陣沉默,終是搖搖頭不予糾纏,看向祖逖,他復又似笑非笑道“某替大王第二問,士稚只要能夠率領麾下二十萬虎賁效忠朝廷,即可憑藉抗匈之功封郡公,官居大司馬,領豫州牧,兼太子少傅,可願否?”

“兄長當知小弟為人,何必多此一問?”祖逖面露不悅,但看到劉輿的表情,卻知他僅是忠人之事轉問罷了,故而擺手淡然道,“其實,東海王有些高看我祖逖了,但若我欲背棄華興府,能夠帶走五百軍兵投奔朝廷,便可算是日出西山了。”

“哦?”劉輿訝然道,“賢弟手掌大軍,先擊匈奴,再懾中原,愚兄觀你居中排程可謂如臂使指,怎會如此受制?那紀子興果真如此深得人心?”

“主公深得人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軍兵們效忠主公,也是效忠華興府,更是效忠於自身利益啊。”祖逖輕輕一嘆,不願細說就中根源,卻是舉例道,“想來昔日長廣段德涉嫌細作一案,兄長當是深知內裡。然段德彼時明知返回樂島便是性命由人,依舊不敢動兵反叛,而是乖乖奉命,便是為此。當然,如今他已貴為呂州都督,正說明其人彼時選擇正確。”

“紀子興果然好手段,不枉他寧可開罪士人,也要摒棄大晉一應制度。”劉輿目露嚮往,繼而長嘆道,“若是我家大王麾下也能如此一心,以大晉之人力物力,何懼匈奴,何懼王浚,又何懼他紀子興?”

祖逖啞然,怎奈摯友一場卻各為其主,他只能苦笑緘默。俄而,劉輿突然坐正身形,衝祖逖躬身一拜,鄭重道“你我雖非兄弟,卻也情同手足,愚兄在此求你一事,萬望你能答應。”

祖逖大驚,忙也躬身回拜,急聲道“兄長何必如此折煞小弟,但有吩咐,儘管直言,逖但有可為,必不敢辭!”

或是動作太大,劉輿好一陣咳嗽,這才說道“愚兄此生數易其主,他人恥之為油膩,而今已然身體不濟,且東海王對愚兄甚為倚重,愚兄卻是不願再行改弦更張。只是,琨弟尚還年輕,雖被大王擢為幷州刺史,卻孤軍奮戰,苦苦支撐,未能得展所長,也算不得大王心腹,他日紀子興若有併吞天下之勢,望你及早拉琨弟一把,令其另投明主。”

士人效忠主公,素來不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兄弟各為其主算不得道德有虧,劉輿倒是懇求得坦然。卻不知貴為一州刺史兼都督的劉琨,得知自己的前途命運如此便被兄長一言而絕賣給了華興府,會否擇一牆角劃圈圈?

祖逖自然樂見其成,忙鄭重拱手道“越石本就與我情同手足,昔年我二人有約‘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此句摘自《晉書》)而今有兄長之命,逖他日能與之並肩作戰,求之不得。其實,此事兄長無需多慮,我家主公與越石本也頗有交情,且主公對越石獨守晉陽之舉,每每言起皆讚頌有嘉,數稱其為民族英雄,其情絕非作偽。但若越石願意轉投,主公定會倒履相迎!”

“哦?那就好,那就好,紀子興深明民族大義,這一點愚兄倒是信得,不想卻與琨弟意氣相投了。”顯是長鬆了口氣,劉輿笑道,“這般便好,此事愚兄隨後就書信一封,交代琨弟適時投奔紀子興,但願他能藉此施展抱負,也為我中山劉氏搏一長久安逸。咳咳咳...”

見劉輿再度咳嗽得厲害,祖逖卻是心中一突,收了喜意,急聲問道“兄長春秋鼎盛,如今為東海王左膀右臂,在朝舉足輕重,何以如此託付越石之事?”

劉輿止住咳嗽,淡淡笑道“以你我之交,愚兄無需欺瞞於你。或因匈奴圍城奔忙之故,愚兄心火太旺,且冬後數度暈厥,這身體,怕是難以長久,身後之事,也該考慮一二了。”

“兄長何出此言?既有隱疾,治療便是。御醫不行,我華興府醫學頗有建樹,未必不行。”祖逖面露哀容,沉聲道,“小弟這就去信海外,舍卻這點薄面,定為兄長尋來幾位名醫。”

擺擺手,劉輿道“好了,士稚心意愚兄領了,你我二人說正事吧。雖各為其主,此間卻也無需虛言相詐,簡單說些實情,早些達成共識,雙方都可接受便是。如此可好?”

涉及雙方陣營的談判,祖逖雖覺劉輿不無套他底牌之嫌,但見他一副病容,委實不忍再於口舌上與之多耗,遂點頭道“然。”

言及正事,劉輿倒真言簡意賅“你血旗軍何時退兵?”

“我大軍駐留,僅為順利移民。待得移民運離,大軍自然退走。”略一盤算,祖逖答道,“預計臘月二十之前,便可悉數撤離,畢竟軍兵們也想回家過年呢。”

說來不論此前中原如何風雲變幻,血旗軍的移民工作一直不曾停止。如今更沒人膽敢瞎吵吵,地方官軍也縮在城內不出大氣了,那些扣押奴役流人的塢堡也改扣押去留為盛情挽留了,血旗軍倒也投桃報李的不再搞除暴安良。一片相忍為國的和諧之下,華興府的移民工作倒是更加順利。自然,血旗軍的民兵數量也隨之愈加壯大,已令二十萬血旗雄師名副其實。

“如此簡單!?士稚不會告訴愚兄,紀子興忠於大晉,亦或一心僅想逍遙海外,對這個天下毫無覬覦吧?”劉輿對祖逖如此乾脆卻是一愣,不無狐疑道,“你血旗軍陳兵中原,僅是為了那些流民?紀子興可非手軟之輩,但有其他企望,不妨直說,你我提前商榷,免得再生事端不好收拾。”

“別的小弟不便多言,但如今大軍在此,確是僅為移民。”祖逖自不會吐露華興府暫被擱置的遼東方略,卻也補充一句道,“兄長或是忘了一條,我血旗軍此番兵僅中原,第一目標確是為了解困洛陽。主公曾言,大晉諸公如何蠅營狗苟,如何內鬥,他懶得多管,但漢家皇帝卻決計不可落入胡虜之手,他作為一名漢人,丟不起那個臉!”

“呃...唉,難怪紀子興行事那般狡詐奸猾,卻能令你甘願效忠,論及胸襟,論民族大義,他紀子興勝過晉廷諸公多也。”劉輿喟然一嘆,復又讚道,“也罷,他紀子興只要人口而不要其他,卻也高明,避開了大晉諸方的勾心鬥角,在海外穩步展,擴張壯大,蓄勢待,委實目光長遠啊。如此甚好,至少我主東海王主政之際,你我雙方已無本質衝突,你我兄弟也無需操戈以對了,呵呵,咳咳咳...。”

聽話聽音,祖逖眉頭一皺,插言問道“聽兄長此言,東海王主政之期莫非難以長久?”

劉輿一滯,這才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略一躊躇,他索性直言道“近來世人皆言大王擅權自專,肆意好殺,甚至詬其過往賢明皆為偽裝,如今方才原形畢露,可多少人又知道大王之難。如今大晉外有滅國胡禍,偏生陛下愈加好權,更有投機之輩舍大王年邁而投陛下年輕,令朝爭無休無止。內外交困,大王本已年高,日夜焦慮,日見衰老,唉,只怕和愚兄一般,也撐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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