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嘆了口氣,“玄德倒也無須傷感,這便是邊地之人的苦處。說起來康慨豪邁,可其中之苦,也唯有邊地之人自知。”
“這位郎君說的是,既然做了邊地人,自然就要適應邊地之處的生離死別。今日面前熟悉之人,說不得就是他日戰陣之上的枯骨。若是為此悲傷,那隻怕是傷心都要傷心死。劉郎君倒是有些不像我邊地之人了。咱們邊地之人可不興其他地方那些傷感的路數,你如此這般可是不好得女子喜歡的。”
姓陳的漢子此時正為他們拎來了幾壇酒水,恰好聽到劉備此言,開口笑著附和了呂布一聲。
“老陳你個大老粗懂什麼?”劉備笑罵道,“如今的女子最喜愛的便是這般會感時悲秋的男子。最好還能拽上幾句酸文,姑娘家才會覺得你有才華。我在雒陽見過的女子比你喝過的酒還多,還在我面前談論女子。難怪你都這般年紀了都不曾娶親。”
“可曾有悄悄看上哪家的女子?我去為你做媒,定然能成,也好叫你見見我的本事。”
姓陳的漢子雖然樣貌看著五大膽粗,可不想竟是個好脾氣的,聞言只是一笑,“是是是,劉郎君說的是。不過俺年輕時就不懂討女子喜歡,如今又成了這般模樣,哪家女子還能看的上咱,還是莫要耽誤人家了。”
劉備聞言一笑,沒有再言語,只是重新落座。
張飛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自家兄長為何會對此人之事如此關心。
方才兄長的言語明顯就是想要為此人做媒,只是多半是怕直言傷了此人的心思,故而才出言試探。
他看向一旁的關羽,關羽也看出此時眾人的疑惑,輕聲道:“此人姓陳名鄂,年輕之時是縣中出了名的輕俠,雖是一身勇力,卻也不曾做過什麼欺男霸女的惡事,相反倒是時常管束那些遊蕩的鄉里遊俠。”
“後來與數十同鄉之人一同折節從軍,戰陣之上屢屢破陣先登,軍中號為勇士。只是瓦罐難免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後來有次中了鮮卑人的伏擊,雖是奮死力戰,可最後他那些同鄉之人盡死,他也跛了腳,再也上不得戰陣。”
“他自軍中退下來之後就弄了這家酒舍,酒水便宜,滋味也不差,加上行伍出身,軍中的軍漢們休值之時也愛來此地飲酒。而那些輕薄少年們也愛來此地聽那些軍漢們講軍中的故事。”
呂布幾人聞言都是有所明悟。
轉頭回望,見陳鄂坐在後院的門簷下,日光自外照到他的面上,方才開口便帶笑的中年人,此時顯得有些落寞與孤單。
劉備將手中木碗裡的酒水一口飲盡,笑道:“世人常愛言英雄豪傑。諸君都曾讀書,當知書上所錄,累累青史,盡是聖賢豪傑事。可一將功成,自有萬千枯骨。”
“歲月悠悠,聖賢豪傑,高坐雲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可那些一同被歲月大河沖刷而去的,那些在青史之上甚至不曾留下一姓一字,被用一個等字等而代之的,如泥沙般不起眼,卻又難以記數的尋常黎庶又有誰曾在乎?”
劉備將重新倒上的酒水一口飲盡。
他穿越而來,這麼多年小心謀劃,步步經營,這才在雒陽城稍稍佈局,有了些聲名。當日在雒陽城中賈詡勸阻他之時也不曾說錯。
戰場之上兵兇戰危,稍不留神就要丟掉性命。
哪怕有萬般籌謀,可人心百算,不如天意一瞥。
可他還是執意北來,為何如此?
難道僅是因為他和賈詡所言的賭大贏大?
自然不是如此,他知道,賈詡也知道。
他是不甘心。
為何天下洶洶,生民多苦?
為何為保衛家國失去性命之人甚至都留不下一個名字?
這世道不該如此!
他酒量本是極大,只是此時卻已然是面色泛紅。
不只是面色,甚至是雙目也同樣泛起一抹猩紅。
張飛等人皆極少見他如此,故而一時之間都不該如何言語。
他們自然知道劉備之言有理,只是有理歸有理,世道歷來如此。
青史之上自有治世之名臣,也有流傳千古之名將,唯獨那些成就這些人聲名的腳下枯骨無人掛念。
呂布笑道:“所謂青史,無非帝王將相的家傳而已。起身寒微之人,奮戰而死邊地,青史之上未必有名。可若是出身袁家的袁家子,哪怕只是個整日裡只知飛鷹走馬的紈絝子弟,依舊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向來不都是如此?”
“你我又能為之奈何?”
不想劉備勐的站起身來,吐了口酒氣,笑道:“今日本該是為你們接風洗塵,只是話已至此,我不得不帶你們去一地了。”
劉備說著起身前去和陳鄂結了酒錢,還多要了不少酒水,看樣子是要一起帶走。
張飛等人自然也是隨著他起身。
劉備出門之後卻是翻身上馬,帶著他們直奔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