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殊自知那日他身旁人皆為相府死士,若是有人要他身負大逆,斷然只會是相府中人,而這兩年,府中最忌諱他的人則是……思及此,謝殊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鸞鈴車在後方逐漸逼近,車簷上高懸的玉鈴清響。
窕枝駕著車,銀鞭在空中揚起一縷反光,重重落在前方拉車的兩批棕馬身上。
“籲—”
她猛扯韁繩,在即將捱到前車之際勒馬驟停。
前面那輛軒車行似有所感,也隨之停了下來。
如此,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駐在鬧市關口,不多久便堵了後方烏泱泱一大片行人。
老管事踩著腳蹬,下車來一探究竟。當見到軒車前衣著瑰麗的美貌女子時,心下又多了幾分別的思量。
“姑娘,我們是往京郊去的,如今天色已晚,恐不大方便~”
小僕坐在車沿上探出一個頭來,這一路馬嘶鈴動的跟了他們這麼久,不知又是上京城哪家閨秀中意上了他家公子,只這大膽的行事,他們實在忽略不得!
這鈴車華麗引人注目,若是再這麼跟下去,遲早要出大亂子。
窕枝旋身下車,扯下腰間玉牌漱地迎面丟了過去。
“皇城諜司辦案,閒雜人等退避!”
老管事接過那玉牌一看,當即腿下發軟,連連後退數步,匆忙開啟車門撩簾進去請自家公子出來。
謝殊手執盲杖被小僕扶下來,朝著窕枝的方向恭敬作了一揖。
“謝公子,諜司拿人,需得搜查你的軒車!”
說罷不待對方回應,旋身踏入軒車內部細細盤查了一番。
少頃,窕枝空手而出,似無所獲,躬身對謝殊施了一禮。
“打攪了。”
“無妨!”
謝殊拂手間,鼻尖傳來一股熟悉的清冽甜香,似曾相識的出現在那個叫攏枝的婢女身上過,他趕忙開口道:
“不知大人名諱?若尋得線索、方便在下前去告知!”
“窕枝,城東鴻禧和莊。”
窕枝話落,長鞭一響,駿馬長嘶,調轉車頭往另一處關口疾駛了去。
鸞鈴車內,孟清禾緩緩撩下松竹簾,從窗外收回了視線。
攏枝侍在一旁用銀勺撥弄著青瓷碟盤上的白色齏粉,轉手又兌上了幾滴玫瑰香露。
“主子,你就這麼確信謝殊會登門拜訪?”
鴻禧和莊是兆京有名的花街遊郭,裡頭的清伶皆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女子,若非舉家獲罪,又何至於淪為奴籍,於風塵中討活計。
“為何不會,於他而言,未至窮途末路,豈敢捨命一搏?”
孟清禾輕笑,既然謝家人不好相與,那她大可換個法子,這寧遠侯庶女的身份,也並非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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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殊回到軒車上,沉攏了一番心思,如今局勢於他而言堪稱嚴峻,且不說相府內姚氏種種腌臢為難,但看謝錚衡對自己的態度,儼然已是一枚棄子。
他手下一涼,指尖在輕褥上摸到一枚硬物。
熟悉的雕紋在他指尖摩挲,這枚白玉扳…是那個女人!
謝殊嘴角緩緩勾起,天無絕人之路,想來他接下來與諜司因緣際會,必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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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朝堂波蘭詭譎,傅翊後宮遴選在即,一眾臣子卻是如履薄冰。
幾日前國師占卜的卦象一語成讖:辰星入輿鬼,熒惑入太微,亂臣在廷中。
加之近來東有水災成澇,來年恐有旱荒,國庫積弱日益空虛,傅翊更是一連下了十幾道詔書批文,仍舊於事無補,收效甚微。
後市井謠言傳頻出,暗指謝家為亂臣,起先民眾不以為意,不久工部侍郎連夜上奏,參了謝相一本治下不嚴。
傅翊略過眼前堆積如山的奏疏,一反常態的拿起了畫師送來的美人像。
“最近的奏疏千篇一律,都是衝著謝家來的,牆倒眾人推,朕看來,母后想讓謝家嫡女入主中宮的心願,著實難矣!”
沈堯安接過皇帝手上的畫像,卷中人恰是謝家么女謝嫣然。
“皇上可是中意她?老奴即刻通稟太后接她入宮。”
萬喜眼尖,近來聖上因謝家的事情和太后鬧得不甚愉快,他往太極殿這邊跑得也愈發得勤。
謝家如今正處在風口浪尖,若能出一個女兒進□□為天家開枝散葉,亦能平息一部分流言蜚語。
“可朕聽聞,此女並非正夫人姚氏所出,怕是許不上後位。”
傅翊面上犯難,可心下卻滿是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