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於團錦琢花緞衫內素手在他肩上輕點了兩下以作安撫,幼晴得了會意上前一把鉗制住沛文,就著反扣住他手的力道,將人按倒在一旁。
“阿瑜,你進來吧——”
櫊扇內傳來一陣虛弱低沉的男聲,謝殊悠悠轉醒,視線落在山水屏風後勻出的倩影上,朝外間吩咐了一句。
沛文不放心的退開半步,順勢接過幼晴手上的食盒,揭開一看,裡頭擺了碗白粥和兩碟清淡的素食。
“這下你放心了?”
幼晴睨了他一眼,攤開手退守在外間,目送著孟清禾款步打簾入內。
李貿在舂桶內放了些草藥,拿了研缽細細磨著,直至藥渣碎成可以篦出濃稠的藥汁,方才扯了帕子輕沾了些,塗抹在謝殊胸前。
“這是上回大人問在下要的麻沸藥星沫子,恰好還餘下些隨身帶著,不然謝大人這一夜可就難熬咯。”
李太醫說這話時正全神貫注在手底的動作上,絲毫未曾覺察到孟清禾的腳步。待他反應過來,已是覆水難收,連忙捂著嘴繼續手裡的動作。
“李太醫當真是吃著百家飯,腳踏兩隻船,這樣沒皮沒臉的討生活,也不怕某天翻船吃了閉門羹去。”
孟清禾抬手拿起那帕子放在鼻尖輕嗅了嗅,與這些日子摻在南苑蘇合沉香裡的別種味道如出一轍。
李貿手上一抖,研缽滑出舂桶邊緣重重落在桌案上,發出一聲響動。
謝殊斜倚在迎枕頭上,自知這事瞞不了她多久,索性單刀直入的把話說開。
“此事與他無關,是我向他討藥。”
‘呵——’孟清禾冷笑一聲,越過李貿行至謝殊榻前。男人此刻臉色慘白,前額碎髮被冷汗涔溼了大半,貼在耳鬢處像極了一個溺水之人。
因著麻沸汁液藥效漸起的緣故,謝殊的神情不似之前緊繃,一雙黑湛的眸子瞥向孟清禾露出些許複雜的神色來。
“你……要去何處?”
像是篤定了她會離開,謝殊孱弱的開口,卻因氣息不穩而稍稍輕頓了片刻。
孟清禾扯過李太醫案旁那沾了藥汁的帕子,捻在指尖細細看了會兒,天地之大早已沒了她的容身之處,她又能去哪裡?
“自然是呆在夫君身旁,好好看著你生不如死的樣子。”
言罷不待謝殊反應,掐了帕子就往他傷口上使勁堵了堵,麻沸散的用量需得好生掂量一番,否則便會延緩傷口恢復的時間。
“謝殊我改主意了,原來我只想你同我歸隱市井,做一對尋常夫妻,可現在我阿弟已死,償命於你而言反倒成了解脫。”
李太醫在一旁聽的不由脊背生寒,孟清禾掌管諜司時靠得就是冷血鐵腕的法子,落到她手裡的人,死的確可以說是一種解脫。
人生在世,比死更令人生怖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我阿弟這些年一路走來嘗過的痛苦滋味,清硯需得感同身受,才算是真正的贖了罪過。”
孟清禾細白的食指輕點在男人唇側,謝殊胸前的傷患處被藥汁侵染成漆黑的一片。
李太醫顫抖著身子在一旁觀望著,這傷口並不深,悉心料理一晚上隔日便可下地走動,不大會耽誤公務,可現下他卻不敢保證了。
謝殊闔上眸子小憩了會兒復又睜開,四帷亮堂堂的,孟清禾屏退了下人,支頤守在榻邊盹著了,她眉宇緊皺,神情不安,看來是陷在了噩夢之中。
李太醫開的方子奏效的緊,哪怕是他這種難以自愈的特殊體質,休息一夜也足以能夠使他下榻行走。
謝殊冷白的長指不自覺的撫了撫她的輕蹙的眉心,幔帳輕垂獨獨未將她遮掩了去,傅翊之變事發突然,他還未來得及解釋……
思及此,他忽又覺著這兩分愁思來的莫名。事實就是她看到的那樣,他無可辯駁。即便禪了皇位予以他人,一個當過皇帝的人又哪裡能輕易保全得下性命來。
謝太后並不是一個會給自己留下隱患的人。
***
皇宮內的勤政殿上,群臣早就亂做一團。
皇帝傅翊遲遲未曾露面,綾華公主拿出的一紙禪位詔書更是叫眾人猝不及防。眼下八方諸侯朝見在即,穩住京中局勢,避免百姓遭受戰亂之苦,方是重中之重的首要大事。
謝元昭隔著一重珠簾,將鳳座搬到了空置的龍椅旁,坐在玉階高處與群臣遙遙相對。
“皇帝病重臥床不起,早在哀家這裡放了一封罪己詔,陛下膝下無嗣,照哀家來看,不妨將端王幼子過繼,立為太子入皇帝一脈,眾卿皆是我大燕棟樑,不應被奸人蠱惑,禪位詔書一事根本子虛烏有,哀家已遣大理寺卿細查幕後圖謀不軌之人。”
綾華給身旁的輔國將軍池靖安遞去個眼色,隨之又抬眸瞥了眼立在高座珠簾外側的沈堯安,唇角微揚露出一個淺笑來。
“太后娘娘,臣等忠於大燕,只想親自向陛下求證!”
池靖安出列一跪,他身後的數名臣子也紛紛跟著跪了下去。作為臣下而言,這個要求合乎情理,既然謝太后有意要瞞著傅翊駕崩的訊息,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膽,你們竟敢冒犯天威?陛下身體不適纏綿病榻數月之久,若凡事都需一一求證,陛下又如何能夠保重龍體?”
容景衍雙手環胸義正辭嚴,對著池家黨羽下的一干人等就是一通厲聲責備。武將們多是跟著統領軍隊的將軍身後巴結著,否則空有一身抱負無處施展,左右不過一個光桿將領名頭,在被那幫文臣笑話時只能乾瞪眼,憋屈的很。
故而手握重兵的容景衍一發話,原本跟著池靖安跪下的那部分人,又立時站了起來。
謝太后心下一鬆,心知明面上的壓制不過一夕之功,接下來他們的路儼然更是難走。
既然傅珵無心帝位,那她扶植自己的親孫又有何不可?這池家也是不知變通,傅琛是端王之子不假,可又何嘗不是他們池家的血脈?好好的外戚不做,愣是跟著綾華後頭胡鬧!
池靖安生的面容清俊,他在還是嫡長子時就承襲了家中的爵位,這些年治理內患功不可沒,從流匪、山賊到一些江湖幫派,都由他親自領兵前去圍剿。
池家雖不及容家三朝重臣的聲名遠播,到底也是武將世家,該有的氣勢不會與之相差太過懸殊。
“容將軍此言差矣,我等身為武將攘外必先安內,常言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總得看看自己效忠的究竟是何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