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3)

小說:摩登代嫁[民國] 作者:小謝娘

冷風兼雨, 在這個仲秋時節更顯悽清。

韓江雪一路東進北上, 軍紀嚴明, 軍隊所到之處,還算是頗得民心。進山半月有餘, 在地形不佔優勢, 天公又不作美的情況下,連打了兩場勝仗。倒也真算得上是軍功一件了。

剿匪的司令部設在松江省和遼東省的教會處, 此地群山環抱, 良田稀少, 又是往日裡三不管的境地, 久而久之,便山頭林立,土皇帝成群了。

韓江雪分而擊之, 起碼從小勢力開始一點點消滅,短短半月, 也算是有了不錯的成績了。

連日征戰之苦, 終在一場勝仗之後迎來了大晴天。

已經被潮溼和疾病困擾的將士們終於在身體和心理上體會了雙重的慰藉,韓江雪看著大家疲憊的笑臉,也不忍再繼續行動了。

索性讓全體官兵休整一天,也把行軍的床被晾一晾。

月兒從韓江雪開拔,便一直被帶在他身邊。病情一直反反覆覆,總是斷斷續續燒著,昏昏沉沉,幾乎沒有什麼清醒的時候。

後來戰事緊了, 韓江雪也知道一直把月兒留在大營裡一來不利於月兒的病情,也確實會讓他分心。便將月兒寄宿在了附近林子中的老鄉家裡,派了槃生與四個衛兵守著,老鄉家的女主人又是個勤勞肯幹的,多給些銀錢,照顧得便更周全些。

及至今日天放晴,其實月兒已經醒了三天了。

大病一場,如脫胎換骨一般,跟了她十幾年的嬰兒肥終於離她而去了。月兒對坐鏡前,看著衣服都鬆垮了一圈,臉上少了份稚嫩,倒多了一份清瘦的美。

那農婦看著少帥的嬌夫人坐在窗前,為了禦寒和照顧方便,穿得也都是粗布衣服,卻有著她活了十幾年所未能見到過的那種病懨懨的悽美。

她哪裡懂得什麼沉魚落雁的形容詞呢,只聽過病西施,估計就是又白又清瘦,還這般好看吧。

槃生見月兒醒來,喜極而泣。跪在月兒床頭哭了好一陣子,直到月兒沒什麼力氣地嘲笑了他一番,才抹了眼淚起身。

槃生想把這喜訊趕緊告知韓江雪,月兒聽聞戰事吃緊,便說什麼都不許她去打擾韓江雪。

大病一場,一如大夢一場。昏睡的日子裡她似乎是五感具失的,卻又好似能感知到一切。

他挑燈夜戰,時不時回眸看上睡著的她一眼。他輕柔地在她額間一吻,他為她擦拭身子,他給她打針喂藥,他在她耳畔一遍遍對她說他後悔了,她快醒過來,只要她醒過來,他願意讓她做任何事情......

她似是感知不到,卻又件件都印刻在腦海之中。

睡了這麼久,月兒突然覺得活得通透了。臨昏迷前韓江雪的話一遍又一遍地逡巡在她的腦海裡。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了,便真的無所畏懼了,出身如何,遭遇如何,本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但涅槃重生,接下來的人生便是要靠自己去把握的了。

醒來三日,月兒試著自己下床,試著自己穿衣吃飯,試著去打聽韓江雪在前線的情況。

婦人收了錢盡心竭力去照顧著,月兒卻並不肯讓她來伺候。

她需要儘快恢復,要麼回家去面對家裡的一地雞毛,為韓江雪掃除後方的障礙,要麼能陪伴他左右,給予韓江雪溫暖和照顧。

更何況,昏昏沉沉睜眼時,她聽到了這樣一番對話。是兩個守衛的兵在咒罵這潮溼陰冷的天氣。

“前線下來了不少傷兵,重的運回錦東去了,輕的還在這守著呢。也不知道這仗得打到什麼時候。勞民傷財的。”

“你小點聲,被裡屋那位聽見。說實話,跟少帥打仗,已經不錯了。所到之處不碰人家百姓,軍餉也一直足,咱都是窮苦人家出來的,知道那土匪鬍子多生性,禍害了多少好人家,別那麼多埋怨話了。想想那些真刀真槍拼的弟兄們,咱哥倆在這守著那位,算是享福的了。”

“她昏迷著呢,聽見什麼?一天一針退燒藥,消炎藥也緊供著,盤尼西林啊,一針趕上一頭牛了,少帥一點不吝惜,這能不能活還兩說呢,就這麼燒錢。前線弟兄能分到多少西藥?”

月兒當時暈暈乎乎,心頭也是一驚。她知道盤尼西林的貴重,卻未曾想自己昏睡幾日,戰事吃緊到這地步。

另外一個兵也嘆了口氣:“這鬼天氣,受了傷傷口不癒合,弄不好還容易發炎發燒。西藥確實吃緊,前天少帥也來問過少夫人的藥還剩多少了,臨走還拿走了幾支藥呢。你沒看見那時候少帥那表情,痛苦得跟在心窩子上割肉了似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抱怨,成了月兒醒來時對於這世界的第一印象。

幾日以來,月兒急於恢復,便是想著自己有經驗,能照顧傷員,或許能有點用處。

天一晴,農婦和兵士便趕緊將被褥拿出去曬上了,花花綠綠的被子掛在當院,像是一道道破舊的屏障,將月兒與外界徹底隔絕了一般。

她見著陽光正好,也起身打算去院子裡曬曬太陽。槃生見狀自然不允,月兒披了件婦人的破襖子,笑道:“曬曬太陽,對身子好,沒事的。”

驟然見了陽光,月兒被晃得頗有些眼暈。天光溫暖,竟有點秋老虎的意思,只是秋風仍舊冰冷,讓月兒明白,這個夏天終究過去了,再如何掙扎,都回不來了。

月兒被陽光刺得雙眼含淚,看著這世界也是迷濛不清的。花花綠綠的被褥被秋風卷席著,角落被掀起。突然間月兒覺得那被子被掀得幅度大了,大到足以走過一人。

那種感覺,便是隔著萬水千山,迎一人身披耀眼陽光而來。

月兒本就滿眼淚花,朦朧間,覺得恍如隔世一般。

韓江雪不知月兒已經醒了,乍看見斯人立定於院中,竟沒認出來。

眸光掃過那五官,仍舊冷冷無甚驚喜,待腦子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淚流滿面,嘴角卻噙滿了笑意。

韓江雪怔了片刻,旋即驚喜到下頜都在顫抖。

“你......醒了......”

小心翼翼,似在試探,又似在逃避。他那麼急切於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她。冰與火的煎熬讓他矛盾不已,正如他知道對方深愛自己如生命,卻又要對他避之不及。

月兒已經泣不成聲,只能抽噎著點頭。

她穿著農婦的衣服,抹著滿臉的淚痕,舉止無論如何都談不上優雅,可一舉手一投足,都足以勾去韓江雪的三魂七魄。

似有千言萬語想對著月兒訴說,可到了嘴邊,卻覺得多說一個字都顯得矯情且輕浮。

只是默默湊過去,臉上的冷峻並不減幾分,輕柔嗔道:“病剛好就站在風口,一點不懂照顧自己。”

言罷,便喜難自抑地想要把月兒抱進屋裡去。可剛俯身去攬月兒的膝窩,他又停住了。對於月兒此刻的態度,他仍不覺得明晰,貿然如此親密,怕月兒會抗拒。

心思細密如月兒,怎麼能看不出韓江雪的顧慮?

她忍著抽噎,聲音細細軟軟地問道:“這麼久沒見了,不抱抱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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