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天一夜的長途火車,終於在除夕夜到家了,我爸居然在火車站接我們,眉毛都結了冰霜。
“咋了爸,孝心突然大爆發?”我是真的吃驚。
“臭丫頭,就知道胡咧咧,這天寒地凍的,我不接咋整啊!”他給奶奶披了件衣服:“媽,凍壞了吧,家裡你兒媳婦羊肉餃子都做好了!就等你倆了!”
奶奶笑了,道:“中!我也吃頓現成的。”
其實他不接,我就打車回去了,他一接,我們還得坐四面漏風的大巴車回去。
這還是我把奶奶接走之後第一次回家。
剛走到門口,後媽就已經迎上來:“回來了媽!冬雪!小偉給你姐你奶拿拖鞋!”
我弟一溜小跑跑過來:“姐,你咋才回來!飯都熱了幾回了!”
我奶彎不下腰,我一邊給她解鞋子,一邊回道:“車晚我有啥法,你想我沒?”
我弟拖了長音道:“想你!我都快想不起你長啥樣了!”
這時候我奶奶突然別開我的手,道:“別脫了,穿著得了。”
她又對後媽說:“小琴,我呀,在南方呆習慣了,這腳怕冷,行不?”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除了我。
很多年前,我奶帶著我來我爸爸家要生活費。
我倆一脫鞋,我弟就怪叫:“屋裡什麼味啊!燻得我頭暈!”
我奶只好穿著鞋,侷促的站在客廳,跟我爸說話:“我啊,撿廢品又退休金,我能拉扯這孩子,但年前生了場病,你就給媽拿兩百塊錢…”
後媽帶著一頭捲髮,一聲不吭,就拿著拖布狠命的繞著我們拖地,好像地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此時此刻,我奶已經穿鞋子走進客廳,外面有雪,瓷磚地上印了一排黑腳印。
後媽一個不是也沒說,從善如流道:“那就別脫,冬雪,你也別脫了,屋裡暖氣不夠,看腳冷。”
我哭笑不得,還是換了拖鞋,走到奶奶身邊,小聲說:“老太太,過分了啊!”
奶奶搖頭晃腦跟小孩一樣:“她噁心我半輩子,我就要噁心噁心她!”
我後媽是遠近為名的小心眼,我怕她待會掛不住臉,提前把紅包給了:“爸媽,過年好啊,張羅這一桌菜辛苦了啊。”
“喲,你這幹什麼啊!”她立刻尖聲叫起來:“不是寒磣我們嗎!我們當父母的怎麼能要你的錢呢!”
“一年孝順這一回,您就別推辭了。”我道:“就當我替奶奶給的。”
我實在不想跟她演一個來回,沒等她說話就截斷話頭,高聲叫:“小偉!小偉!”
我弟一邊打遊戲一邊出來:“幹啥!”
“還幹啥,紅包要不要?不要我給別人去!”
“你給誰去啊!”他笑嘻嘻的一把抓過來:“你就我一個親弟!”
“臭德行!”後媽笑罵道:“這孩子就跟他姐好,沒轍。”
我們終於上桌吃飯。
奶奶很高興,餐桌上屬她嗓門大:“我們住那房子,光客廳抵這一屋子大,唉,空蕩蕩的也怪害怕的!”
“暖和!怪不怪哈!走兩步就是海邊,還一點都不冷。”
“我真不愛吃這些油膩膩的菜,冬雪說老年人吃健康食品,都從超市給我買。”
然後眼疾手快的把雞腿掰下來放在我碗裡,生怕被小偉搶走。
我爸說:“那是,都知道你大孫女出息,帶你享福去了,什麼時候我也享享兒女福啊!”
奶奶說:“你沒那命,你又不會養孩子!”
我爸訕訕的笑了,後媽給我夾菜,道:“冬雪這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啊?你們這樣的,都得算年薪吧?”
我說:“沒多少。”
“肯定賺大錢了,小偉馬上畢業了,愁工作呢,我說你有啥可愁的,你姐可在大企業裡當經理!”
我弟任子偉原來學習挺好的,但是高中三年荒廢得厲害,只考上一個專科,據說連這也念著費勁,成天逃課,說要拍抖音當網紅。
飯桌上陷入短暫的沉默,只剩下後媽笑聲尷尬的響著。
我笑眯眯道:“行啊,小偉,你願意跟姐幹工程嗎?我那一行可累了。”
小偉撇嘴,道:“我看心情!”
飯桌上頓時又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我當然不會幫他。
飯桌上一句空話又不會籤合同,就像甜言蜜語又不用花錢。
事實上我對我爸、“我媽”、我弟都沒有半點感情,這也根本不是我的家。
我能坐在這裡,不過是為了奶奶高興。
她是個虛榮、短視、甚至尖酸刻薄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