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歃血白馬天子崩 擊抬盧樊本宮很(下)

小說:漢宮鬥紀 作者:費世正

漢十二年四月初六,甲辰日,呂后自從白馬之盟大會以後,整個人就一夜沒有睡著,她的整個心緒猶如一百隻貓,四百隻貓爪在撓心。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得太多了,透過白馬之誓,她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皇帝,整個夜晚她都沒有沾枕蓆,睜眼苦苦盼望天亮。就這樣在煎熬中捱到了黎明,她再也坐不住了,她無論如何都要去皇帝的寢宮長樂宮驗證一下自己十分不好的預感,皇帝他到底是怎麼樣了?昨天他的所作所為——白馬之盟看似波瀾不驚,甚至於和大家打成一片,激進而又十分融洽,但呂后在骨子裡看到了深不可測的詭異兇狠,分明有一種割裂決絕的勁兒,又有一股從此後,就??????什麼的不祥之兆。早起後,呂后還在半睡半醒的朦朧中,似乎真切地聽到了烏鴉的號哭聲和貓頭鷹的笑聲,頓時,她一驚跳了起來,心驚肉跳,是不是皇帝的身上生了山陵崩塌的凶兆?她祈盼這一切只是自己的胡亂猜測,可是,多年的夫妻,讓她早有了神奇的心靈感應,她鐵定覺得這一回怕是沒那麼簡單了。

她再也無心梳妝,草草洗漱完了,就步履匆匆趕去長樂宮,恨不得一下子見到皇帝,但同時她又害怕見到他,就這樣她矛盾著,拉鋸一樣噬咬自己的心靈。她來到了長樂宮的公門,看到了滿眼通紅兔兒眼一樣的石奮,氣息粗重地問道“皇上怎麼樣了?”石奮俯回道“回皇后娘娘,皇帝在寢宮裡一夜獨處,沒有動靜,臣實在是不知道啊。”呂后聽了,眉頭一皺,就要往裡面闖,石奮趕緊攔住她道“娘娘,皇帝有口諭,他特別交代,沒有朕的口諭,任何人不得擅自進來,違旨者治罪,朕要一個人獨自清淨。請皇后三思。”呂后一聽,往後退了幾步,然後長嘆一聲,就站在宮門口不動了,道“那好吧,本後今天不走了,就等候在此處。”

就這樣,呂后一直等到了午後,就看見郎中令審食其趕過來了,猛然警醒,看看日晷影子,時辰到了巳時尾,大驚地問石奮道“皇帝燕息怎樣了?可曾起居?”石奮搖搖頭,呂后的臉霎時就蒼白了,招呼食其和管姬,對石奮道“石大謁者,你可以歇息去了,本宮這就進去探視皇上,這裡頭的事兒,事關社稷大計,你出去或是有半點邪路口風,本宮一經查實,斷不輕恕。”石奮再拜,道“娘娘放心,臣理會得。”就悻悻退下。呂后這才號令廷尉虎賁軍都尉呂臺,道“本宮要去覲見皇帝,沒有本後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違抗令者斬立決!”呂臺聽命佈置去了。

呂后這才率管姬和食其,還有身邊兩三個貼身宮女兒,開啟皇帝長樂宮的硃紅門扉,撩開重重帷幕,向皇帝的龍床走去。突然,她們看到了皇帝不可思議的一幕,皇帝劉邦身著皇帝禮服深衣,很正式頭戴平天冕旒,身上是明黃色的袞服龍袍,革帶佩玉,系綬禮劍,足蹬赤舄,就好像在正式的大儀式上一樣,四平八穩龍形躺在床上,看來皇帝沒少花功夫拾掇自己,他這是要去紫微宮上朝嗎?可是,他這是躺在床上,更為詭異的是,他躺下歇息,怎麼會不寬衣解帶?脫去禮服而身著常服。那這也太不對勁了,難道???????那只有一個可能,呂后頓時就血脈賁張,頭腦嗡地一聲,雙耳蜂鳴不已。

皇帝劉邦雙眼微闔,很安詳地睡在那兒,再也沒有了屬於塵世間的喜怒哀樂,一切恢復到了人之初的嬰兒恬靜,重置出廠設定。他扔掉了一輩子的紛爭得失,撒手了人寰的漢宮美人,生殺予奪。只是他的臉上已經是一片死寂的死亡石灰白,起始從哪兒來的,還是回到那兒去了。皇帝崩了,這世間沒他的事兒了,一切留給了後面的人,任他漢宮春秋歷史,他也管不著了。呂后上前摩挲他的臉,突然嚎叫一聲“夫啊,這一條路去不得也,永遠也不得回頭了??????”一口氣提不上,又加上一夜無眠,激怒攻心,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呂后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睜開眼,就看見一圈呼天搶地的臉,妥妥的末日氣氛,瞬間就沉靜下來,道“本宮在這裡,聽我的,置辦後事!”一聽呂后開口說話。所有的人就點石成金一樣穩定了下來,向日葵向日一樣仰望呂后。呂后理理雲鬢,下達指令道“這裡頭的事兒,除了我們在場的幾個人,任何人不得把皇帝駕崩的訊息洩露出去,任誰也不能告訴,包括太子也一樣。如果誰敢洩露一絲風聲。本宮定會將他極刑,受千刀萬剮而死,族沒他家裡所有人,挖地三尺,斬草除根,連鄉里都不放過,必然使其地寸草不生。”

這幾個人一見呂后說起這幾句話來,咬牙切齒,五官扭曲,厲鬼一樣,一齊嚇得癱倒在地,一個個“梆梆”響地叩頭,連額頭青腫淤血了都顧不上了。呂后和食其密謀道“朝上的諸將要臣,本來就和皇帝一樣,出身編戶老百姓,帝在世,他們北面為臣,一個個多是心懷怏怏不滿,只是被他的天威如同泰山一樣壓制,不敢妄為,但還是有韓信、彭越、黥布等不安分的2臣出來謀反,使帝后輩子征戰不寧,紛擾不得停息,以至於今。而現在帝已經駕崩,讓他們以臣子事少主,肯定不會都老老實實,如果有變,天下不安,怎麼能一下子鎮得住中樞啊?”

食其道“皇后聖明,那就不要讓天下人知道天子已經駕崩了,就這麼一直矇住,天子在,看誰還敢造次?”呂后點頭道“你說的很對,就這麼辦了。”就這樣,呂后天天守護在長樂宮,放出話來,道是皇帝有口諭,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任何人不得入內。只是皇帝的膳食和起居還是一如平時,一成不變,對皇帝秘不喪,所以誰也不知道皇帝已經駕崩了,就這樣一晃四天過去了。而就在這時候,遠在燕地的燕王盧綰突然接到了皇帝的詔書,這是怎麼回事兒?

原來劉邦自從查明燕王盧綰的真相後,明白了自己這個義弟是蒙受了冤屈,對自己還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而造成這一局面的是呂后,於是,他決定避開皇后,直接派出御使去見盧綰。他心裡怎麼也放不下這個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他是真心不希望和他有事兒。他便招來辨士蒯通私見,道“朕這會兒讓你辛苦一趟,出使燕國,將朕的密旨送達給燕王,還有朕另外還讓你將一方鐵券親手給他,你必須越過周勃、陳平的討伐燕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的目的,朕會嚴令沿途郡縣令守為你服務,去吧,朕在長安等著你們的佳音。”

蒯通受命,他是個七巧玲瓏心的人,早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便率數個從灌嬰驃騎軍特抽來的人做隨從,乘日行八百里的快馬,暗暗出了了長安,向燕京急行。蒯通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風雨兼程,繞開了周勃、陳平的漢軍,一路馳騁趕到了薊縣。一刻也不停息去見燕王盧綰,道“臣奉皇命,為皇帝御使特來曉諭大王,月前皇帝查實了你是冤枉的,根本就沒有謀反一說,都是皇后在其中作梗,所以特來讓臣來燕京為大王頒詔書,請大王接旨。”

盧綰聽到這兒,為皇帝還眷顧不忘了自己這個義弟,激動地淚如雨下,慌忙在宮中跪接了詔書,開啟看時。只見上面寫著“朕已查勘義弟燕王謀反一事不實,悉為呂后陰謀構陷,特令御使蒯通曉諭,請義弟勿慮。然則漢立,欲社稷固,必不得有千乘之國異姓王,故朕於朝將為白馬之誓,不得不行,弟若忠主,則請效仿張敖,自棄趙王位,容朕易封宣平侯事也。

弟奉詔之日,請來京歸燕王位,朕將摒棄皇后,為義弟平反賜爵。恐不能信,特賜免死鐵券,誓以鬼神,鑑以天日者也。”等到盧綰看完,蒯通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臣來時,皇帝特別有交代,不得勉強大王,請大王自斷。”盧綰突然放聲大哭道“皇帝於我,有同再造之恩,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毫不含糊,只求一個青白於天下,我還貪圖一個燕王之位嗎?只要別開皇后,我立刻就率妻子進京,將燕王之位還給漢家,我只乞求回鄉做一個田舍翁好了。”蒯通道“如此一來,那就太好了,大王你也先別急,待我去聯絡周勃、陳平的伐燕之軍,然後再來回復大王,再一起回京覆命,大王還是先收拾一番,等我的訊息再做打算。”說完,又將皇帝欽賜的那封鐵券交與盧綰,盧綰便讓相國張勝在宮中大宴蒯通,蒯通本是燕趙酒徒,當夜就喝了個天漢倒流,次日久久起不來,一直到午後,叫聲尷尬,就辭了燕王,趕去襄國去見周勃、陳平去了。

再說這漢宮裡頭,這時候可就忙起來了,那氛圍如同山雨欲來風滿樓,呂后下令對皇帝的喪事秘不喪,一晃就四天過去了,呂后驟然覺得自己越來越承受不了。她慢慢地清醒過來,寢宮裡冰釜凍著皇帝,可是一個再也回不來的死君,這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雖然他再也不能對自己怎麼樣,但同樣再也不能對任何人怎麼樣,自己突兀之間就成了一個孤零零的人,這是一個天壤之別的升級或是降級。天天給皇帝送來的膳食,然後偷偷倒掉,讓她細思極恐,她突然心急地想,那這樣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這樣一來,危機就像高舉起來要摔的陶器,一甩就破。想到這兒,她的心境無比淒涼,相愛相殺半生的夫君,失去了才知道是多麼難能可貴,現在問誰去,想到這兒,她淚如泉湧。可只是一瞬間,她收起眼淚,她不能哭,要是這樣哭下去,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後果,或許是再也不能哭了。

就在這時候,她身邊的一個郎官,忽然退去衣冠,她嚇了一大跳,當她看清是誰的時候,她再度更嚇了一大跳,這個人竟然是她的兒子,太子劉盈,她吶吶地問“盈兒你,你怎麼來了?”太子回道“母后天天這樣守在長樂宮,依照父皇的秉性,這兒就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專寵,這本來就不符合常情,更何況你還一直不讓兒臣來見,兒臣不生疑也不行,就猜到生了什麼。”說完,一頭跪倒在劉邦靈前,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傾斜而下,將嘴唇咬出血來,嚎哭道“父皇,兒臣來遲了。”說完,緊緊抱住祭案供桌子,哭得死去活來。

呂后見了此狀,也是情緒失控,和太子一起哭成一團,一邊哭丈夫亡魂,一邊體恤兒子孝心,哭著哭著,呂后突然覺得,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現在列侯虎視眈眈,稍一懈怠,將會帶來萬劫不復的後果,她拭乾眼淚,突然長嘆一聲,道“這可怎麼辦啊?”太子痛惜地看了母后一眼道“兒臣來時,商山四皓託我進言母后,事急了,請皇后急問留侯。”呂后立刻就恍然大悟,振奮而起,道“可不是嗎?娘都急糊塗了。這就趕緊去請留侯來。”太子對著另外一個郎官一指,道“不用了,留侯已經來了。”

只見那人卸去宮人裝束,果然是留侯張良,上前拜倒道“臣早就在太子的安排下來了,我們也早就預測到了皇上山陵崩,可見太子真是國主也。”呂后聽了,心裡一寬,欣慰地點點頭。又聽得張良道“我聽郎中令審食其說,帝已經崩了,可是,皇后你詔令四天秘不喪,並打算要盡數誅殺天下大將然後為之,如果真這樣,那天下就危矣。現在灌嬰、王陵率二十萬軍鎮守滎陽,周勃、陳平代替樊噲率二十萬軍正在屯兵燕代,一聽說皇帝已經崩了,皇后要對所有的大將下手誅殺,那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是這是一群虎狼,必定就會連兵反殺回關中,來奪長安,如此一來,大臣內叛,諸將外反,那大漢亡國只在一跺腳之間了。”

呂后點點頭道“本宮明白了,這皇帝已經崩了的信兒是瞞不住的,縱然瞞得了初一,也瞞不過十五,將心比心,天下人誰肯坐以待斃,我這樣樹自家做天下人公敵,必亡無疑,只是,本宮面對這群貔貅,也不得不防啊。”張良道“那是肯定的,請皇后等樊噲回京。立刻起用為太尉,執掌南北二軍,然後就可以訃告天下了。”正在說話的功夫,大謁者釋之來報“罪臣舞陽侯樊噲已經被大將軍丁禮押送回京了。”呂后聽了,整頓衣冠裙裾,起身冷靜地道“皇帝病重中,樊噲的事兒由皇后代為處斷,傳令丁禮,將舞陽侯押往未央宮紫薇殿。”

在檻車上被顛沛得沒日沒夜的樊噲,此時被頭散,渾渾噩噩,也不辨早晚,也不問到了那兒,一雙眼腫得透亮,整個人的狀態人還沒死,心已經死了。忽然他聽到了一聲尖利的女聲道“皇帝山陵崩,由皇后視事,先帝奪舞陽侯兵符,羈押回京,本非帝意,故皇后受今上之命,恢復樊噲爵邑,再遷為假太尉(代理),統領南北軍,敕令!”樊噲一開始根本就沒有反應,因為他已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呂后一看見他那活死人的樣子,急了,再度喊了一遍,樊噲這才明白過來,丁禮已經受命上前開啟了檻車,除去他的枷鎖,低頭謝罪,道“舞陽侯受委屈了,臣只是奉命行事,以至多有得罪,請恕罪。”

樊噲這才明白過來,一見呂后和自己的夫人呂嬃都迎了過來,雖然兩個人看上去都是一臉悲慼,但眼裡分明已經有了更多的內容,心裡就踏實了,趕緊跪倒受命,然後隨皇后進入宮中哭靈。這時候,樊噲心中雖然有再多的塊壘芥蒂,但是,斯人已矣,再也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了,那就是所謂的亡人為大了。立刻,他心裡就想起了劉邦對自己的好,畢竟兩個人從小就廝混在一起,還做了親戚連襟,一起義征戰,一起潦倒風光,一起走過歲月塵土,一起有許多可以回憶的輝煌雲月,樊噲早就拋棄了一切對皇帝的成見,牛一樣嚎啕大哭,這是自內心的真誠,其實他還想和皇帝一起向天再借五百年。

樊噲哭靈完畢,立刻就受命了調兵的虎符,馳騁去了京師的南北二軍,將整個漢宮宮掖護衛成固若金湯。這時候,呂后才得以有心召丞相蕭何和奉常大夫博士叔孫通覲見長樂宮。呂后到了這個時候,才正式官宣皇帝已經駕崩,讓張良擇日,在四月第二個旬日丁未日喪,並大赦天下,訃告海內外九州四夷,舉國掛孝縞素,命令各王后將相在最短的時候裡回京為皇帝奔喪,不得貽誤,同時知會四鄰藩屬邦國,悉來長安入貢弔唁。

這一道訃告從長安輻射而出,透過直道、馳道、鄉道這相當於國道、省道、鄉村道三級公路網,用八百里加急快馬下達各郡縣。頓時,舉國上下,白茫茫縞素一片,城郭舉哀素幡。而這時候,燕王盧綰他出了王宮,登上了車輦,就要開始進京的旅程。忽然,他看見蒯通和官驛信使,踏著塵頭飛馬而來,當頭棒喝“訃告至,請燕王跪接,皇帝駕崩了??????”只聽得“嗷”地一聲,盧綰口中噴出血霧,直挺挺從車輦上墜下。

也不知這燕王盧綰性命如何?皇帝駕崩海內是否有乘機禍亂?漢宮是否有流血海水之禍?欲知後事如何?敬請閱讀第四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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