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漸漸深了,梧桐花落盡,不知不覺間,周瀲在儋州已經呆了月餘。
自那次四時居會面過後,周牘又派人來尋過周瀲兩回。
一次是靖王府中賞花時宴,叫門房遞了兩張請帖過來,城中有些體面的大戶,盡皆受了邀約。
另一次則是王府私宴,似乎是靖王身邊的某位姬妾過生辰,這卻不是人人有份可去的,帖子也較頭一回的更精巧些,周牘拿著時,面上喜色都比先前濃了幾分。
周瀲一次都沒去,送上門的帖子不收,只推說身體不適,再多的也懶得敷衍。
訊息傳去周牘處,後者在書房裡摔了一套定窯瓷盞,後半晌就叫周管家傳出話來,說少爺染恙,於空雨閣中靜居,府中人如無要事不得打擾,變相地禁了周瀲的足。
高門大戶裡,旁的不論,只有閒話傳得最快。不到半日,闔府上下都知曉周家這位大少爺言行無狀,惹惱了老爺。
再合著前番,父子二人爭吵過後,周瀲獨往宣州去的那一回,旁枝裡心思活絡的,難免就生出了別的想頭。
周家勢大,金堆玉砌出來的產業,有人吃肉就有人喝湯,一個鍋裡數十把勺子攪著,誰也不會甘心只嚐點湯底。如今動動手指能舀著肉渣吃,何樂而不為。
果然,幾日後,清松就從門房的初一那裡聽來了訊息,說那日王府生辰宴,跟著周牘的馬車一道而去的是三房裡的周淇少爺。
“見利忘義的小人,”清松在一旁憤憤地嘟囔,“從前他們三房落魄時,明裡暗裡不知捱了咱們多少回接濟。”
“便是淇少爺自己,原來在家塾裡頭受了旁人欺負,少爺還替他撐過兩回腰呢。”
“良心真是餵了狗吃了,這種事也能做得出來。”
“成了,置那些沒意思的氣做什麼?”
周瀲正垂著眼,專心握著掌中的銀刀,聽見清松抱怨,頭也未抬,只淡淡說了他一句。
早起廚房送來兩籃子新鮮荸薺,品相難得,嫩而脆甜。周瀲在屋中悶得無聊,索性叫清松揀了半籃拎進屋來,又尋了柄趁手的小銀刀,一枚枚削了皮,擱去瑪瑙碟子裡,雪白剔透,攢成冒尖兒的堆。
“又不是著手搶來的。我不肯去,還不許旁人去?”
“叫旁人見了,還當我擋了人家的通天路,像什麼樣子?”
清松撇了撇嘴,蹲去一旁,替他從荸薺堆裡挑模樣周正的,“都是些個鼠目寸光的。”
“不識好人心。”
“成了,話多得很。”周瀲將堆滿了的碟子推去一旁,“吃荸薺都堵不住你的嘴。”
“小的是替少爺不平,”清松垂著頭,絮絮叨叨,“您才是好好的正頭少爺,在自家宅子裡頭住著,偏偏心裡就沒舒坦過。”
“真不成,您就還回宣州投奔老太爺去。”
“那時在宣州,誰敢叫您受這樣的委屈?”
周瀲失笑,“你當是多大呢?受了委屈還要去外祖家躲著。那一年到頭下來,弋江上的船都不夠使喚的。”
清松不服氣道,“即便不去,少爺也可在回信裡將這處的情形說與老太爺聽一聽,好叫老太爺替您做個主。”
“老爺先前不是最尊敬老太爺的麼?若是老太爺肯發話,小的不信老爺還敢繼續把您拘在這兒。”
周瀲聽見此言,手中動作微微一頓,停了片刻,並未作答,只是很輕地避開眼去。
前些日子,宣州那處也曾來過信。周瀲久居不歸,葉老爺子不知內情,只當他父子二人關係和緩,自然樂見其成,信中也勸了許多。
老爺子在商場縱橫捭闔數載,早就看盡了人心。周牘多年未娶,膝下只得周瀲一子,其中有幾分是同葉氏情深難捨,又有幾分是舍不下葉家那份豐厚家業,他心中明鏡一般。
同為經商之人,葉老爺子是從不信血脈之外的情分能將人拴住的。他能看透的事,以周牘那份為人精明,自然猶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