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欄才三月的小羊肉質極嫩,片得薄如蟬翼,雪花紋理。
竹箸挾著,在沸騰的銅鍋裡涮上一息撈出,蘸韭花麻醬,送進口中時,香氣直透入腹裡。
這便是京城冬日裡最常吃的羊肉鍋子。
原料倒不難得,阿拂來交代一聲,等後半晌,林沉就張羅了七八成。
羊骨清湯在灶上煨了兩個時辰,復又盛進銅鍋裡,此刻沸騰起來,發出極熱鬧的動靜。
同室內大眼瞪小眼的幾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謝執將斗篷搭在櫃檯旁的藤籃裡,抬了抬眼,視線從三人面上掃過一圈,打破了室內一片古怪的靜謐。
“不認識了?”
他走去桌旁,隨意揀了一邊坐著,“替你們再介紹下?”
“怎麼會,”周瀲微微一笑,緊隨其後,在他左手邊落了座。
“區區數日,還不至於忘記林掌櫃風采。”
“即便換了副芯子,這張臉總也是認得的。”
“周少爺客氣。”
林沉落後一步,眼瞧著他坐下,無法,只得搶在謝執右手邊落座,皮笑肉不笑道,“什麼換不換的?”
“林某素來只這一副皮囊盛著,只看對面人眼力如何,瞧不瞧得出。”
周瀲取過謝執面前碗筷,用熱水一併涮了,潑在腳下,“如此,倒是周某眼拙。”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林掌櫃慣會裝扮,連戲臺子上都能唱一曲,又哪裡是周瀲這等凡人能瞧得出的。”
從前蘭齋居里,他和謝執同這姓林的撞見那一回,二人虛與委蛇過一段,偏生周瀲記性好,此刻便拿那時的話來諷他。
林沉:“……”
這人腦子倒是好使。
不過轉念一想,周瀲連謝執都能騙到手,這腦子只怕真比常人鬼精了不止一星半點。
周瀲將涮過的碗筷擱回謝執面前,又替後者斟了杯茶,微微一笑,用周圍人都能聽見的音量道,“這裡的茶到底粗陋些,回頭我讓清松包些府中的茶葉送過來。”
“周少爺好矜貴的口味,”林沉嗤笑一聲,故意道,“這壺中衝的可是君山銀針,從前公子在家時最常吃的一味茶。”
“這樣嗎?”周瀲語帶驚訝,“那怎麼阿執一副吃不慣的模樣?”
“想來大約是器具不好。”
他作恍然想起狀,偏過頭對謝執道,“阿執上回送我那一隻茶盞,我原隨身帶著,今日被你拽來得急,才忘了。”
他笑著,眼角彎起來,又湊近了些,用哄人的語氣道,“你委屈些,用這個先喝。”
“下回我一定記得。”
剛端起杯子的謝執:“……”
他轉過身,朝著猶立在一旁的阿拂招了招手,笑容和煦,“你來。”
“坐在這兒。”
“同我換換。”
阿拂忍著笑,站近了些,問,“那公子要換去哪兒?”
“對面兒可也同周少爺和林沉挨著呢。”
“那就騰個場子出來,叫他們上外頭打去,”謝執擎著茶盞喝了一口,輕飄飄道,“咱們涮著鍋子看,當瞧場戲了。”
林沉:“……公子?”
那神情分明一副“您怎麼連我也坑”的模樣。
謝執不為所動,“不是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嗎?”
“桌上逼仄,自然不及外頭顯身手。”
周瀲適時落了箸,涮好的羊肉在蘸碟裡滾了一遭,不動聲色地擱在謝執碗中。
後者瞥了他一眼,長睫微微垂下去,掩住眼底很淺的笑意,安安靜靜地挾起吃了,不再開口。
林沉看得眼疼,撂了筷子,轉而起身,去了櫃檯上。
再回來時,懷中就多了個小酒罈子。
他將罈子拍在桌上,撬開壇口泥封,香氣盈了滿室,只是嗅著,就叫人醺然欲醉。
“哎,”阿拂在林沉小臂上拍了一記,忍不住道,“不是叫你藏好?”
說著,朝著謝執的方向眨眨眼。
林沉挑了挑眉,取了三隻瓷盞來,一一斟滿,推去阿拂同周瀲面前,末了,對著謝執無賴一笑,攤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