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2)

小說:所有人都想害我 作者:時久

過完正月,嵐月的肚子就漸漸顯懷了。三嬸得了陛下欽點,奉旨入宮來照顧她。

這是三嬸第一次進宮,嵐月嫁給信王那次,她也只在王府觀禮。她不知從哪裡聽來,或者自己憑空想象的,覺得皇宮裡爾虞我詐、危機重重,人人都想害她女兒和外孫。尤其是我,她剛進宮那天,我秉著她是長輩,在家時照料我生活起居多年,理應去拜會打個招呼,她卻如臨大敵似的處處提防著我,連嵐月的面都沒讓我見。

她的心思我自然都看得到。從小我是家裡的眾星捧月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而嵐月是寄人籬下悽苦可憐的小表妹,我肯定看不起她們母女;現在地位倒轉,嵐月一飛沖天成了王妃,入住東宮,而我卻只能整天穿著麻衣孝服吃齋唸經,錯過了信王這個金龜婿,為了榮華富貴寧可嫁給十一歲小毛孩,我心裡定然氣炸了;嵐月母憑子貴,將來更加貴不可言,我表面上對她們親熱有禮,實際不知嫉妒眼紅成什麼樣,她一定會護好女兒,絕不讓我有機可趁加害嵐月,把她從天上再拽回泥潭裡。

捫心自問,如果我不是從小有姑姑呵護寵愛,而是像三嬸嵐月一樣夾縫求生,我現在大約也是這般戰戰兢兢,看誰都留三分心眼;莫說打小艱難求存,我剛被“墨金”寄生的那段時日,驟然看到身邊人的惡意私念,不也幾近崩潰,覺得全世界都是惡人,都想害我?

幸而我有姑姑,幸而那時,我遇到了虞重銳。

雖然虞重銳回了洛陽,我們倆的聯絡卻變少了,不能再寫書信傳遞訊息,上元一別後更是一個多月都未能見面。我最常看見他的機會,竟是從別人腦海裡讀取與他相關的畫面景象。

而絕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從他的政敵那裡知道,自從去了真定府賑災救急,他在京畿道試推行的新法、興建的幾處工程便都因為阻力太大、下面的人難以推進而停滯了。去夏多雨洪澇,彷彿把今年的雨都下光了,開春後直到驚蟄時節,洛陽周邊一滴雨都沒下過。虞重銳主持的黃河河工,除了加固堤岸防洪,還有上游建水壩、下游開渠引水灌溉等計劃,但因為去年河工上出了事,全都停了。今春乾旱無雨,他又上表請求重啟河工,趁枯水期清挖淤泥降低河床,引黃河水入渠,不但可肥沃兩岸土地,亦降低來年再發洪水、決堤氾濫之風險。

這提議也遭到諸方反對未能實施,因為國庫裡沒有錢了。黃河水流湍急,要想在洛陽上游建壩、下游開渠,那得是多大的工程,沒有個五年十年根本看不到成效,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只會讓如今捉襟見肘的國庫赤字雪上加霜。萬一再發生太行地震這樣的天災,拿什麼去救濟安撫?

陛下將他的摺子留中不發,但是老天不下雨,春耕便無法進行,耽誤了農時,這一季又要青黃不接。於是陛下決定二月下旬駕幸清河苑,登高祈雨。

清河苑本是前朝禁苑,位於洛陽西北,佔地千頃,東西南北皆數十里,橫跨黃河及其支流,北接王屋山,高嶺低川交織,地貌宛如一小國。武帝時在此屯兵操練,移山填河,模擬燕薊地勢反覆演練,北伐一舉將鮮卑人趕出長城以北,收復失地。其後數十年九州太平不識兵戈,永王作亂時洛陽也是陳兵向南,清河苑又變回畜牧遊獵之所。因苑內兼有山陵平原河谷等多種地形,皇帝皇后還會在此舉行籍田、親蠶、鉤魚、畋獵等儀禮。

籍田禮本該孟春正月舉行,陛下因為去年年底摔了跤,行動雖恢復如常,氣力卻大不如前了,無法下地親耕,今年便省略未辦。誰知接連月餘無雨,似乎是天意不諧,這回祈雨便下足了誠意,除了太常寺一干人等,文武百官、皇親妃嬪也都隨行,一併由淑妃和賢妃代行親蠶、躬桑禮。

中宮無主已逾十年,往年籍田親蠶都是姑姑陪同在陛下身側,今年換了別人,陛下會想起她、感慨一聲物是人非麼?

姑姑過世大半年,除了我每日在佛堂對著她的靈位抄經,似乎越來越少聽到別人提起她了,陛下心中也難見念及。

姑姑身為妃嬪,有淑妃、賢妃以及後宮數不清的佳麗可以替代,身上的“墨金”則由我繼承,她在陛下心中,是不是也漸漸淡去遺忘、被這些人取代了?

至今我仍未聽陛下說過想過一句覺得愧對虧欠姑姑、對她的死有責任的話。他是皇帝,所有人都理所當然應該對他誓死效忠,不能有半點私心二意,哪怕忍受不了自盡求解脫,那也是大不敬之罪。

嵐月身子漸重,不勝車馬勞頓,無法隨行,只送到宮門口與信王依依惜別。陛下親切地詢問:“可知是兒是女?”

淑妃回答:“才四個多月,太醫說尚不能確認。不過民間有‘酸兒辣女’的說法,信王妃害喜時嗜酸如命,肚子尖而不圓,臣妾覺著十有**是個小皇孫。”

陛下連聲笑道:“好,好!淑妃此去離宮,多則十天半月才能回來,可要安排好信王妃的起居呀!”

他笑容滿面,慈祥和藹,但轉向信王時,目光裡分明又有肅殺金鐵之色。

「朕已經給兄長留了後,但如若是個女孩兒,或者半途夭折,那也是天命註定如此了。」

看,人想要為自己的不義之舉找理由開脫,總是能找到的。信王之前說他還有半年時間,或許還是太過樂觀了。我看他與嵐月分別後臉色不佳,大約也猜到了陛下問這些話的背後之意。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虞重銳也在隨駕之列,我又可以遠遠地看他兩眼。從真定府回來過了一個多月,他也沒見養胖一點,是鳳鳶照顧得不盡心,還是他操心勞累的事太多了?

可惜只遙遙相望看得一眼,聖駕出宮後,陛下與百官在前,宮眷在後,迤邐百丈,前後便看不到了。

我跟永嘉公主同乘一車輦,失落之意公主自然全都看在眼裡。她促狹地一笑,對車旁黃門內侍道:“你去前面,把虞相叫過來,就說是我請他的。”

我不禁瞪直了眼。公主如此直截了當,連個彎也不拐的?

那黃門領命而去,小跑趕到隊首,不一會兒當真把虞重銳引了過來。他騎馬緩行走在輦旁,公主對他說:“這是我回洛陽後頭一次出城,路遠坎坷,心中忐忑,可否請虞相隨護左右?”

公主你這理由……

車輦四周無壁,只以垂紗簾幕遮光擋風,隱約仍可見外頭景物。虞重銳隔著紗幕往車內看了一眼,居然回答:“長公主吩咐,莫敢不從。”

公主又問:“此去清河苑,大約要多久?”

虞重銳道:“車行緩慢,約需三四個時辰。”

“要走三四個時辰這麼久,那不是一天都在路上?幸有虞相陪伴在側,不然本宮可要無聊死了。”公主做出不耐煩的模樣長嘆了一口氣,轉過來對我悄悄眨了眨眼睛。

三四個時辰,雖然不能直面、不能說話,但是能這樣隔著一層紗看到他,一路聽他的馬蹄話語聲,我已經覺得萬分歡喜了。

我坐在車裡望著他的身影,他端坐馬上,目視前方,只有公主詢問時才轉過來片刻。

也不知他看清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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