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請君暫上凌煙閣(1 / 6)

李勣再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從宮中一殿後門做出‘溜走狀’。

晉王溜得像一隻警惕的小貓,以至於李勣也跟著放輕了腳步。

到了宮門口,李勣才後知後覺,晉王身邊連侍衛都沒帶,只帶了那個叫‘小山’的宦官。從北側宮門上了馬車後,只好由這位小山公公親自驅車。

李勣一般都是騎馬,坐車的時候很少。此時坐在錦繡一片,柔香拂面的馬車上,還有點不自在。

因靠著一個軟綿綿的坐枕,李勣就問道:“這樣暄軟,填的便是能織出棉布的棉花嗎?”

李治點頭,帶了幾分遺憾道:“若無此事,原本今日還想帶大將軍去司農寺看棉花株,之後再去太史局見見夢到棉花的姜太史丞的。”

“但可惜,要是還在皇城中,午膳時分少不得被四哥‘請回去’。尤其是四哥若是得知不光我在,大將軍也在,更要請人了——只好躲出宮外去。下回再見吧。”

又笑問李勣:“大將軍十年未回京,不知回來後,有沒有聽說過兩位仙師收了弟子?”

李勣點頭:“聽過的。”且說晉王主動提起太史局來,言語頗為熟絡,正好對上李勣一件心事,於是立刻接著這個話頭說下去:“那還請王爺下回,務必帶我往太史局一趟。我與兩位太史局素無往來,實不好貿然上門請動。”

李治奇道:“聽大將軍這意思,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若是尋常算什麼祭祀、婚嫁吉日,只遞名刺過去就是了,太史局自有人會測算了還回去。

李勣這倒是像有什麼大事。

“提起這事,臣就糟心。”李勣威嚴的臉上眉頭緊鎖:“是臣這回奉命回京的路上,在一處茶鋪子暫歇時,見到外頭有個躺著的乞丐,生了惻隱之心,便買了幾個肉餅與他。”

誰知那乞丐接了肉餅,卻道欠他一飯之恩。

接著說了一句話‘回報’:“汝家數十年後,便有家破人亡之劫。不如早做抽身退步之舉。”

李勣差點當場提劍砍人:……我多餘給你餅了是不是!咋不餓死你呢!

若只是如此一句惡言,李勣會以為遇到個瘋子,但偏生那乞丐接下來還有一句:“且此劫難之根,已在汝京中公府之內。”

李勣這才真的驚了一下:他奉命入京,為儘快趕到長安,並沒有用國公府的規制車駕,只是帶了數個親兵,簡裝而行。

這乞丐便是能看出他是個將軍,如何又能看出他是個國公?!

但再問,那乞丐就跟死了一樣往地上一躺,再也不說話了。

李勣好心投餵乞丐,卻惹出這樣一件糟心事,別提多鬱悶了。

到長安後,也有心重禮去太史局請出兩位仙師卜一卦求心安,然而一打聽才知道,袁仙師已然隱退且連眼睛也壞掉了,而李太史令則全心觀星,基本連朝都不上。太史局的事兒竟然交給了一個年輕的弟子,且是個姑娘家。

給李勣愁的:這就是外放將領的劣勢了,跟京中各署衙沒有交情。

之後李勣又被太子黨和魏王黨同時盯上,只好暫且把這事放下不提——生怕讓兩邊知道他有所需,以此為由來挾制他。

誰想今日天緣湊巧,晉王顯然跟太史局關係很不錯。

在李勣心裡,晉王已然跟那兩位不同。故而李勣就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想請晉王為他引見。

李治笑眯眯應下來:“好,等大將軍下回入宮,我帶你去太史局。”

李勣暫放下了一件心事,覺得心頭暢快了許多。

他就撩起馬車簾子往外看去,見馬車已經到了一處大路,便問道:“咱們是去王爺的府邸躲躲?”

李勣知道晉王在宮外也有宅子。

卻見李治搖頭:“大將軍請與我一起去趟舅舅家吧。”

“趙國公?”李勣頓時遲疑起來:“可臣與趙國公向來無甚私交……這樣貿然拜訪,豈不是太唐突了。”

作為駐紮在外,手握兵權的大將,李勣一向很注意與京中的宰輔們保持距離:跟長孫無忌、房玄齡這等文臣之首,都維持在一種敬而遠之的程度上。既不能得罪了,更不能太親近了。

尤其是長孫無忌還是外戚,李勣跟他的關係就一直就停留在,上朝時彼此見禮,互相謙讓先行的程度上——當然,長孫無忌官位高,客氣過後,都是長孫無忌先行。

“大將軍。我有一點淺見,說給大將軍一聽。”

“您聽後若覺得無理,我便命小山先去府上將您放下,我自去見舅舅。”

李勣抬頭,見晉王弧度柔和的杏眼中,流露出極清淨誠摯的光芒:“大將軍如我一般,不想摻和進奪儲之事中,想保全自己。但大將軍一日在長安城中,一日就要面對東宮和魏王府的示好。”

“不站隊,本身就會得罪人。朝上這樣多朝臣們,未必個個喜歡去摻和奪儲之事,只是身不由己。”

“站在一方,只會得罪另一方,但哪方都不站,就會承受來自兩邊的壓力,甚至,兩邊都怕大將軍站到對面去——你既然不表態,為了避免將來的危險,想要提前把你拉下去也是有的。”

李治短短嘆了口氣,卻似乎嘆到李勣心裡去了。

只聽李治繼續道:“我能夠一直躲著,是因為我就住在父皇身邊。他不會誤解我,哪怕今日魏王哥哥生氣於我不識抬舉,在父皇耳邊說了什麼小話,我也能很快為自己辯駁,不會令父皇惱我疑我。”

“可大將軍能嗎……”

李勣心中發寒:不,他不能。

他一直不是天子近臣,他是領兵在外的將領。若太子魏王拉攏不成,同時惱他不識抬舉,在皇帝跟前進言,他能有什麼法子為自己辯解?!

別說什麼明哲保身——若明哲保身這麼好保,不至於三省六部所有大員,都各有傾向了。

馬車上的簾子輕而薄,有細細碎碎的陽光,從簾子的縫隙裡灑落下來。

李治的聲音輕柔,卻如這陽光般,帶著讓李勣不能忽視的亮度:“大將軍跟我一起去見一回舅舅吧,想來舅舅能體諒大將軍的難處。待大將軍出征後,若是有人在父皇耳邊說什麼讒言,舅舅幫著說兩句公道話,總比無人為大將軍進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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