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前幾年,崔家在京中為官說了最算的三房,都沒有理會崔朝,只等著他上門請罪——
便是聖人把你安排進晉王府,難道你不需要家族助力嗎?自己一個人能做成什麼事?等遇到難事就知道獨木不成林的道理,知道有家族庇護的好處了!
然而等啊等,等了三年也沒等到崔朝上門。
甚至崔朝倒黴被牽連,不得不從晉王處離開,被安排到鴻臚寺後,也沒有任何主動上門的意思。
崔家族長有些等焦了,甚至還暗中動用了一點人脈,讓鴻臚寺一位相厚的少卿為難下崔朝,比如給他安排一處最差的使團,讓他知道官場艱難,沒有後臺是何等寸步難行。
更要他知道,晉王這樣的小王爺,是護不住他的。
唯有崔家這種枝繁葉茂的大家族,才能護住他。
然而崔朝還是沒有任何跟家族低頭的意思,據鴻臚寺的人告知崔家:崔朝已經平靜接受了差事,甚至開始認真研究路線,積極做起了各種規劃。
崔家:……
這孩子是不是打小被老六房的人欺負慣了,以至於被弄傻了啊?
多好的對家族低頭的機會啊,怎麼不知道用!
之後,崔朝就接了那樣一個荒僻的使團,帶著一些同樣在鴻臚寺被排擠的小官小吏,一路西行。
誰能想到,他去了那麼一條荒僻的出使之路,竟然按照姜太史丞的神夢,尋回了‘棉花’這種奇物,不但得了皇帝的讚賞,還在鴻臚寺官升了階。
觀崔家其餘子弟,在一樣的年紀上,都沒有他這樣被聖人記住名字的。
崔家開始感受到了什麼叫憋得吐血,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於是自今年開始,崔家終於主動開始向崔朝表露一點善意。
他們拉不下臉來放軟身段示好,就另闢蹊徑,以崔朝亡父的名義,送去了一批東西,與崔朝說是其父生前寄存在宗族的一些書籍密錄。
裡頭孤本書籍,秘傳曲譜、酒饌食方都有。
算是一份雅緻且頗為貴重的禮。
崔朝若是有意,便可以順著臺階下來,去本家給長輩們道謝。一來一去,來往幾回,也就趁勢迴歸家族體制內了。
然而崔朝沒有,他完全看不見臺階似的。
他只是尋了個白日,去送貨上門的崔氏長輩所在衙署謝了一聲就完了。從此後照樣不登崔家在京幾房的門。
不走禮不論親。
好像他不是崔家人,而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似的。
偏生他雖私下如此冷淡,當面卻從不行無禮之舉。
與崔家人在朝中遇上,全都規規矩矩一絲不錯的行禮,沒有絲毫怨懟之情似的。
只是那禮數,跟見了尋常官員是一樣的,一點兒沒有對待自家人的親近。
偏他生的姿容好,怎麼行禮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愣是沒有人說他一句不敬宗族長輩。
反而都感慨,崔家有眼無珠啊。
凡是崔家給他的東西,他都統統收下,然後轉頭就送來跟晉王一起分享:“他們要送,我就收著。這幾道方子,原來是長房珍藏密斂的點心,請王爺嚐嚐。”
李治倒是問過他一句,要不要與家族修好:“你如今也算在朝上站穩了,又有我在,崔家想必不敢再對你行什麼過分之事。”
崔朝笑意分明,乾脆道:“不了。我不會再去做任由家族擺弄的傀儡。”
“崔家這一代掌事人眼光欠佳,他們是下注魏王的。臣與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治聞言還笑道:“若是他們知道,你下注於我,只怕會覺得你眼光不行。”
崔朝莞爾:“是下注,也不是下注。說句僭越的話,在我心裡,王爺不只是王,也是摯友。王爺以誠待我,特意為我去鴻臚寺講情,又請姜太史丞為我起平安卦,我都記在心裡。”
無論晉王得勢與否,哪怕晉王如他們初見般,沒有奪儲的心思,他也只會待在晉王的陣營裡。
“我從一開始,就是王爺的東閣祭酒。”
用著夜宵的李治,想起崔朝,也想起媚娘,想起宮正司的姜太史丞……或許圍繞他身邊的人,遠不如魏王那麼多,甚至她們還不能光明正大支援他,但他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在這宮廷的風浪中,他們同在一艘小舟之上,同舟共濟。
他不禁又想起自幼坐於東宮萬人矚目中的太子哥哥,或許在某些方面,哥哥沒有自己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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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姜沃也在燈下奮筆疾書。
時隔數月,她於今日晨起接到盧照鄰託人送進京來的名刺。告知她孫神醫將於年底前到長安來,他也會隨著孫思邈回長安,繼續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