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不同的紙張。
樂城郡公為何要收藏這麼多紙。
劉仁軌望著這不同時期的紙張道:“我少時家貧,又逢隋末亂世,無以為學。”
能讀書認字,可以靠祖上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幾本書,再去蹭學。
但寫字練字就不行了,實在買不起紙筆。
“凡有閒暇,就折了樹枝在沙地上練字。若無沙地,就在空中寫。十數年未有間斷學業。”[1]
這養成了他後來收藏紙的習慣。
而姜握望著這滿屋的紙,更加確認了一個她從前就明白的道理:劉相併非是做官才這麼卷,而正是因為他這麼卷,才有機會從隋末亂世走出來做官,才能夠一步步做到宰相——畢竟,劉相的官途從來不順當,等他被調任遼東,終於真正有機會建功立業的時候,已經快要六十歲了。
在此前,他幾乎做遍了各種地方官職。
若無此‘捲到極致’性情,估計在之前無數波折中,早就停下腳步了。
劉仁軌伸手拿起如今市賣的最便宜的粗麻紙。
不但收藏各類紙張,他還格外關注各種紙的價格。
“如今粗麻紙之價,折換成糧米(銀錢畢竟有波動,兌換糧米計價更為準確),比起五十年前的麻紙,足有幾十倍之差。”
這個數字,姜握也是有數的:若不能不斷降低紙的成本,如何能加大報紙的發行量?增加知識的傳播度?
哪怕手裡是最廉價的粗麻紙,劉仁軌依舊是很愛惜地輕輕放下,然後用石塊壓好。
他轉頭對姜握道:“故而當日,聽聞大司徒要辦學,我實在忍不住歸朝。”
劉仁軌想要親眼看到:學子們學有典籍,書有其紙,各能成業。
他自隋末走來,見這世道如從黑暗走向熹微黎明,再走向華光愈亮——
“此生,無甚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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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春日,在率百官祭拜過樂城郡公後,姜握回到家中。
她將一貫錢放在一張桑穰紙上。
有一事她想了很久,如今應當也可以試著去推行了——紙幣。
其實如果不限定於官方紙質貨幣,其實早在宋朝交子前,就出現過類似於紙幣的貨幣形式。畢竟,拎著一串串的銅錢做交易,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尤其是大宗買賣,光拉銅錢的車可能都要僱好幾輛。
漢武帝時就曾發行過白鹿皮幣,當然一張代表四十萬也實在是太黑了,並不算是真正的貨幣。
而此時,也早有櫃坊(類似後世錢莊,用於存放與借貸錢財),會發行一種民間飛錢。
在姜握跟崔朝還沒有太熟的時候,就聽說過他替晉王管著的產業裡,就有櫃坊。
當然,飛錢與其說是紙幣,不如說是一種‘支票’或是‘信用券’。
不過話又說回來,紙幣的本質,也是一種信用券。
用一張紙以及上面印成的數字來代替‘真金白銀銅錢’,靠的正是一種‘信用’。
只是,是國家和朝廷的官方信用。
故而歷朝歷代,自宋發行官方紙幣,一直到清朝,甚至民國,紙幣就在正常流通與崩潰之間迴圈往復。
說到底,崩壞的是朝代與經濟制度。
就像哪怕姜握所在的現代,也有震驚世界的辛巴威恐怖通脹貨幣崩潰,還創造了一張紙幣上,甚至印了‘一百萬億’這樣的世界紀錄。
被稱為人類史上的貨幣奇觀,也是悲劇。
姜握拎起了一貫錢。
如今朝廷的信譽在無疑是靠譜的:國家安定富強,連民間櫃坊的飛錢都多有商人使用,官方發行自然更有保障。
而限制紙幣的,更多是技術問題。
一則為紙張成本。
正如劉仁軌所說,以從前的紙張成本,紙都是奢侈品,何況是做紙幣。若非做成大額,還不夠賠本的。
尤其是做紙幣的紙張肯定不能是粗糙易損的最便宜的麻紙,必得是堅韌與能印刷清晰俱全的上等紙張。
這成本就更高了。
而這二,就是技術限制——原本唐朝的印刷術只處在一個起步期,絕大部分的書都是手抄本。
然而書能手抄,這紙幣總不能手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