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鳳真總覺得,這個人最近不對勁。
信國公府的長子夜裡失足落水了。
停靈三日,陳氏抱著女兒,扶在棺木旁嚎啕大哭,好幾度暈厥過去。
人人都說這一家子中了邪似的,怎麼如此倒楣。
屋漏偏逢連夜雨,之前被降級不說,如今連最有希望的嫡子也沒了。
老祖宗託人送來不少東西以表慰懷。
淮王府二小姐得知這個訊息,怔了半日,一口飯也沒吃下。
在信國公府前送過了輓聯,便撐著一把小傘,在濛濛小雨中默默離開了。
*
徹夜未睡的不僅是信國公府。
陸家門前戒備森嚴,兩頭石獅子猙獰可怖。
陸尚書焦急地踱步來去:“他文鳳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旁人不知,我一清二楚這畜生打小就根骨不正,不過逗他兩句,他一箭射落了我家門匾,京裡的老人都明白,曹家那個兒子怎麼是失足落水,分明就是叫他——”
陸稚玉正整理卷秩,望了一眼父親,輕聲提醒。
“都怪女兒無用,沒法讓殿下高看一眼,至今殿下也未鬆口將驪珠送我,春闈那日,殿下他處置了姜家的女兒,爹,你說殿下不肯送那把刀,是不是心裡已經有了想送的人……”
陸稚玉一向端莊,此刻竟然低眉哽咽,眼底盈盈淚光。
她原想在春闈,藉著姜楚的箭殺了遼袖,一石二鳥,沒想到遼袖運氣好,不偏不倚躲過一劫。
陸尚書冷哼一聲:“他不想給,由不得他!我出生入死背了老王爺那麼多回,是老王爺親口說把驪珠給你!咱們這批老人都是王爺舊部,哪怕他文鳳真也得叫一聲叔伯,這小子眼裡全無禮法,目無尊長,傲慢可惡至極。”
“咱們可以為老王爺做牛做馬,他算什麼東西!真把咱們當他的牛馬了?”
陸尚書住了嘴,目露兇光,一拍案:“他現在就敢沒聲息地處置了曹家長子,不給姜家顏面,還趕走了姜楚,他以後想做什麼我真是不敢想了。”
文鳳真對待舊部的態度,令陸尚書有些慍怒。
他在春闈打了姜家的臉面,殺了曹密竹,種種行徑,就是沒把京城的老人放在眼裡。
更叫他脊背生寒的是,徽雪營的探子似乎潛伏在府裡,把控著陸家一舉一動。
依這小子的歹毒心腸,卸磨殺驢也未可知。
陸尚書緩緩吐了口濁氣:“稚玉,那位遼姐兒你見過了,不必擔心,文鳳真若敢收她,都不用我開口,徽雪營的老人們第一個不同意!”
他說完,心頭驀然發狠。
遼袖她娘這個禍水胚子,生得明豔動人,當年他站在老王爺身後,遙遙一望已是驚為天人,可惜心癢卻無餘力,這種女人不會跟他有絲毫關係。
遼袖她娘當年留了一封遺書,陛下也在找這東西,看來不是空穴來風,這封遺書,千萬不能落在任何人手裡。
*
天際矇矇亮,雪芽守著爐子,煮好傷寒藥湯,端進來給遼袖用下。
遼袖瞥了一眼案上的空碗,蹙眉,她記得入睡前,她只喝了一口。
雪芽眉開眼笑:“姑娘這回竟然把藥喝完了?”
遼袖面色微白,看來雪芽也不知情。
她望了一眼院子外頭擇菜的雲針,雲針不敢抬頭,往屋子時不時瞟著,慌慌張張。
她心下了然。
昨夜……鹿門巷的泥路留下兩道新車轍印,或許是文鳳真來過了。
遼袖懨懨地靠著軟榻,眼裡墜得慌,沒什麼精神。
她每年立春後都會生病。
從前陛下在她生病後,會請天橋上賣藝的耍雜耍的,進宮表演給她看,這些民間奇事新鮮得很。
螞蟻列陣撒豆成兵,鬥蟲鳥戲。
她小小的一個,窩在陛下懷裡,露出一截俏生生的下巴,黑漆漆的烏瞳,鮮見地展露笑顏。
臨走的時候,手藝人又將密門訣竅教給宮裡的小黃門,讓他們想法子哄她。
宮裡人人知道,遼姐兒名分未定,但她有些特殊,得小心伺候。
她身子羸弱,喜靜不喜動,容易生病。
那時候,宮人們擠破了頭想去她那裡當差,因為新帝最常去那裡,是塊肥水油缺。
遼姐兒在宮裡待了三年,一直無所出,被朝堂抨擊,用些社稷子嗣大義之類的言辭。
每回提起這個,新帝一雙眸子陰鬱得可怕。
有一回,一個不懂事的小黃門,將朝堂上說她無法生育的話,傳進了她耳朵,遼袖愣住了。
當天夜裡,這個小黃門便被司禮監打了板子逐出皇城
回過神來,遼袖捻弄著手上新打好的穗子。
窗子外雨水充沛,淅淅瀝瀝打在屋瓦,時斷時續,遼袖這場病也如綿綿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