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祥抹了抹汗,剛一踏出門檻,忽然聽到嘩嘩啦啦一陣亂響。
他驚得一回神,倉皇點了燈:“殿下!殿下!”
文鳳真一手支撐在桌面,眼尾泛起緋紅,白袍掃落了一桌紙硯,呼吸聲在腦海中放大。
清瘦的脊樑微微在顫,手覆上額頭,玉山傾倒。
“殿下!”
馮祥抱著卷軸湊過來,驚恐萬狀地將他扶在榻上。
馮祥抱著字軸遲遲不肯走:“殿下……您怎麼了?”
白日裡霸道得分毫不讓,甚至咬瓷片的殿下,現在手指竟然在抖,青筋畢綻。
自從落水後,殿下愈發淡定自如,在外永遠語笑盈盈,堅韌到無懈可擊,舉手投足漠然高貴。
那時候馮祥覺得:殿下並沒有不對勁,並不是非遼袖不可。
看來,殿下已經放下了,他以後不會去找遼姑娘,無論過往發生了什麼,一切清算。
世間萬物,沒有人能影響殿下那顆心。
鋪滿復仇底色的人生,尋不到一絲罅隙。
可是每天夜裡,他都發燒得厲害。
額頭滾燙,面色緋紅,呼吸急促,纖長的鴉睫緊閉,在跳躍的燭火中神智不清。
文鳳真不準請太醫,他生性要強,不願讓人知曉,只讓馮祥夜裡伺候煮藥,喝過一盞歇息下去。
第二日他面色如初地周旋在朝臣前,眼底冰冷到天衣無縫,維繫著強大的面具。
那些舊部個個都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嗅見一絲血腥氣都會興奮地撲上來,將人撕扯得體無完膚。
崩了,也得裝!
倘若心底有一個女人,絕不肯示出脆弱之處。
尤其無法容忍遼袖對他露出憐憫的目光!
馮祥扇著藥爐子,時不時回頭望一眼,殿下額頭燒得厲害。
呂太醫曾在他燒糊塗時看過一次,這不是身子上的病,落水的風寒早已治癒,這是心頭的惡疾。
文鳳真體溫迅速升高,雪白如瓷的面板氤氳潮溼熱氣,一顆晶瑩的汗珠掛在他下頜線,盈盈欲墜。
昏迷不醒中,胸口的空氣被人一點點攥取。
他眼睫緊閉,牙關死咬,病急也不肯喚出的名字。
“遼袖”這兩個字彷彿燙嘴,死也不願讓人聽見。
後半夜響了幾聲雷,扯起漫天大雨,急得淅淅瀝瀝往下墜,比她訂親宴時的雨還大。
文鳳真眼前混沌模糊,湖光粼粼,寒冷刺骨,彷彿回到了深湖底,不斷往下墜。
忽然,一聲“撲通”,躍入湖面的水花聲驚著了他。
原來是在夢裡啊!
一個朦朧的人影在水中游行,一塊塊撿拾金身碎片,露出了那副皎白小臉。
他微微蹙眉,想觸碰她的指尖,卻懊惱於無法借力,
他呼吸一滯,掌心的傷口鈍生生的疼,哪裡都被牽扯得疼,嘴裡血腥味瀰漫,唇齒間被割裂出細碎傷口。
在夢裡也會這麼疼嗎?
“袖袖……”
文鳳真眼睜睜地看著她每回都靈巧地避開自己,撿了一塊又一塊金片,卻唯獨沒有取他掌心的那塊。
就像看不見他,故意忽視他,冷落他。
心口皺縮,他急喘了幾下,饒是如此,視線依然離不開遼袖。
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但見她每一次浮出水面,清清爽爽的笑容,明媚動人。
他分明已經喝過湯藥止疼,這一刻卻疼得藥石失靈。
水聲忽遠忽近,他驀然一把拉過她的臂膀,將她按在水中,
她驚慌失措地掙扎,臉很紅。
耳垂洇了一塊胭脂,被他的手掌摩挲得洇散開,緩緩透出來。
文鳳真肌膚勝雪,嘴唇紅潤,黑髮散落妖異的氛圍,像水裡的雪蟒成精,眼底微紅,深幽的湖水愈發襯得眉眼豔麗逼人,山林萬千色彩暈眩在他瞳仁中。
他抱著她的肩頭不肯撒手,眼底霸佔的痴迷,喃喃:“說我混賬也好吧。”
“若是人生重來一次,為實現你的願望,我可能依然會那麼做。”
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滿了熾熱與溫柔的光芒,細碎地鋪灑。
“哪怕別人都不痛快,也只想讓你痛快,永遠天真單純……不去了解那千分之一世間的真相,就不會討厭我。”
他每次撫弄她的面板,都讓她產生一陣應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