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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兒她賭輸了錢,本來是想和往日裡順走柳意之的某兩件不大起眼的首飾貼補家裡一樣,將柳意之小時候戴的一對兒金絲絞成的鐲子順走。但當時和她一塊兒的婆子們等她等得急,她又急於想回本,無暇慢慢籌謀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柳意之放在庫房裡的鐲子弄走,就打了那塊兒玉佩的主意。

因那是孟夫人除開嫁妝外唯一留給柳意之的遺物,也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物件兒,柳意之每月十五祭奠孟夫人都要用的,故而她不敢就佔為己有,只想著拿出去先押在當鋪換些銀錢了等回了本贖買回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哪裡曉得當日她手氣極差,一晚上將銀錢輸了個乾乾淨淨,因此她未能及時贖回玉佩。眼看著十五就要到了,她心裡著急,這才在慌忙中被繡春聽了話去將此事大白於眾人之眼中耳中。

眼下張嬤嬤跪在下首,唯有瑟瑟地抖著那副皮囊低著頭,半點都不敢看眾人眼中的神色。柳意之見張嬤嬤那篩糠般的模樣兒,曉得她心裡有了懼怕,便用她那童稚的聲音淡淡地道:“媽媽莫怕,大哥不吃人的。”

她說話兒的時候柳璟正好回頭眸中含笑地看了她一眼,柳意之心中一暖,便也衝著柳璟笑。往日裡柳璟常常和她說的話兒便是“別怕,要是誰欺負了你只管和我說,我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在孟夫人亡故後,她的父親柳明源很是傷心了一陣,他醉心於觀花賞竹烹茶煮酒,如道觀裡的道士一般修身養性,故而對府中的孩子並不十分照看,只是遵從祖訓請先生來坐館教導他們。後宅裡的事務自從孟夫人去後又回到了老太太手裡,萬事有老太太坐鎮把管著,他也十分放心。

只是老太太雖不曾剋扣她什麼,卻放養著府裡所有的孩子,不管什麼事兒,只要不危及性命和柳家的利益,老太太都是放任不管的,只叫他們這些孩子自行應對。等到出了什麼差錯兒後,老太太才會讓人教導他們該如何行事最為恰當。

故而偌大的柳府裡,人雖多,和她最為親近的,唯有柳璟而已。常常來看她的是柳璟,和她一塊兒耍子的是柳璟,在她害怕時只叫丫鬟吱一聲兒就急忙趕來的還是柳璟。在那些個冷雨敲窗被未溫的日子裡,在那些秋風瑟瑟獨自臨窗寫字學畫兒認字看書的日子裡,因為曉得這府裡還有一個柳璟,她才覺著心底是有倚靠的。

柳璟轉過頭去又是那副嚴肅的模樣兒。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張嬤嬤道:“你可知罪?”

張嬤嬤身子劇烈地一抖,立馬就伏在地上磕起頭來:“大爺饒命啊!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碰了不該我碰的東西,我曉得錯了。大爺看在先前太太的份兒上,饒我一命罷!”

柳意之看張嬤嬤此時再無往日裡的那股子以下犯上讓她心中憋悶的神氣再無什麼說教的言辭,心中總算是略略稱心如意了些。她撇過頭去看柳意妍和柳意如,只見她們二人一句話兒也不多說,只做出虛心習學的模樣兒。劉夫人甚至都沒怎麼說話兒,她仍舊溫和地坐在那裡,顯得賢淑而有德行。

這些,本該是她所熟悉的場景,卻讓她感覺到陌生。柳璟半點都不曾理會張嬤嬤,只是語含威嚴吩咐閒夢和繡春:“把綠玉館裡的下人都叫進來。”

閒夢和繡春兩個半點都不曾耽擱地就出去。柳意之見張嬤嬤驀地停下了磕頭的動作,竟似有些絕望之意。她瞧著張嬤嬤面如死灰的模樣兒,便曉得她是想起了往日裡聽說的柳璟的綠君閣裡曾犯了錯兒的下人的下場。往日裡張嬤嬤的做派,柳意之曉得的一清二楚。畢竟張嬤嬤做事從來都不曾低調隱晦些,也從來都不周全。她是真不太曉得,柳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眼下她頓了頓,急忙膝行至柳璟的面前欲抱住柳璟的腿求饒。柳璟低頭看著張嬤嬤像是看著螻蟻一般,張嬤嬤的手還不曾碰到柳璟的衣袍,便被兩個下人拉下去按在將將被抬出來的春凳上。

張嬤嬤年輕時雖然貧苦,卻沒受過什麼大罪,她男人也因她爭氣得了孟夫人的喜歡而對她格外尊重些,故而她長了這三四十歲,對那即將到來的杖笞恐懼到了極點。

她著急地想要掙扎著:“大姑娘,看在我奶了你好幾年的份兒上,求姑娘替我說情!”

柳意之看向劉夫人,劉夫人看著眼前這些,面色不動溫和可親,唇邊還含著笑兒,像是在看戲一般。只是劉夫人的手捏了一下她的,她心下稍安,便扭頭不願再看。

張嬤嬤登時怒瞪了雙眼道:“你們這些愛巴物兒,就曉得這時候落井下石!往日裡在我跟前兒還不是跟哈巴狗兒一樣?你們打量著降服了我你們就有了體面就打錯了主意!我是先太太給大姑娘的,你們算個什麼東西敢來動我?等你張姑奶奶翻了身,給你們一人一頓好嘴巴子再將你們都攆出去!”

張嬤嬤用的勁兒大,登時好幾個往日裡看她不管的下人一齊用力方才按住她。而張嬤嬤則不住地哭罵,她怕,是真怕。

柳璟皺眉道:“把她的嘴堵上。”

“唔唔……”被堵住嘴巴的張嬤嬤努著勁兒蹬著雙腿,被用力按住的她愣是動不得。她抬頭絕望地看著柳璟,她不能被攆出去。如果被攆出去,她家裡就少了進項,她和她家裡的人都會成為府上的笑柄。她男人也不曉得會不會像往日那般待她和和氣氣聽她張口抱怨責罵了。

柳璟冷漠而鄙夷地看著張嬤嬤:“你曉得你錯在哪裡麼?”

張嬤嬤口不能言,只是焦急而恐懼地看著柳璟。

“身為下人,什麼體面都是主子給的。你看意之年紀小就以為她不懂事兒就敢小看她敢以下犯上,此是其一。私自偷竊主子財物,此其二。聚眾賭博,此其三。”

柳璟居高臨下,輕描淡寫地說著這些話兒,渾身凜冽之氣中帶著威嚴,叫人不敢直視。

他繼續道:“別的事都是小事。你最不該的,便是以下犯上,不把意之放在眼裡。意之是主子,你就該敬著供著,她讓你往東,你就絕不能往西。她讓你醒著,你就絕不能睡著。你的一切,都是我們柳家給你的。你只是我家養的一條狗,卻妄想著咬你的主人一口,你說你該是不該?”

張嬤嬤搖了搖頭,額頭上青筋暴起,她頭上留著汗眼中糊著淚,努著勁兒艱難地養著脖子乞求般地看著柳璟,急切地又點點頭,表示她曉得自己的錯了。她希望柳璟能把她放開。

這般的景象是柳意之往常不曾看到的。張嬤嬤往日裡再是可恨,她也沒想過要這般對她。而對她而言,柳璟是最親近的,故而,她絕不會出聲阻止。

眼下柳璟像是看著螻蟻一般瞥了張嬤嬤一眼,對著兩個年輕力壯的管事娘子道:“杖責四十大板,將她們一家子都攆出府去,不許再用。也和別家都招呼一聲,這是我柳家逐出去的下人。大家都看著,我們柳家向來憐老惜貧,只是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賞罰需分明。繡春揭發此事有功,賞五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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