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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一大,當孃的哪個不操心?潘姨娘私下來找岑倚風,就是為避免箇中尷尬,今日聽過雪親口把事情說開,心裡著實踏實下來。

過雪面上毫無不悅之色,反倒笑著問:“姨娘今日提及,看來準是為四妹物色到一門好親事了?”

怎料潘姨娘愁容滿面地講:“本是物色到了,與咱們也是門當戶對,但你那四妹心氣兒極高,偏偏不願意,過雪,改日你定要幫我好好勸一勸她。”

過雪還不知岑湘侑的脾性,與潘姨娘的軟脾氣截然相反,她若不肯,這門親事八成是成不了:“畢竟是終生大事,四妹不願的話也不好強求,又抑或,四妹是有意中人了?”

“她……她哪會有什麼意中人。”潘姨娘避開她的注視,言辭閃爍。

過雪正納悶對方的反應,驀聽岑倚風啟唇:“前幾日拜訪陸老爺,還唸叨著要給庭珩儘快定一門婚事。”

潘姨娘聽他一提,暗暗欣喜。其實背後有岑家這座大靠山,岑湘侑亦不愁將來能嫁入富貴之門,但陸家在韶州是知根知底的豪族,六公子又是一表人才,如果再有岑倚風撐腰,能說上幾句,說不定事情就是柳暗花明,況且女兒心儀的人是六公子,她還瞧不出來?哪怕是個側室,六公子品行純良,定然不會虧待女兒的。再說,當年老爺如此偏心,還不是想把過雪嫁給陸庭珩當正門媳婦?而陸家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潘姨娘雖是欣喜,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何況岑倚風這句話的意思,她也拿捏不準,只得故作矜笑:“是啊,六公子儀表堂堂,人品清貴,不知日後哪家姑娘能有這等好福氣。說來,六公子跟咱們岑家幾個孩子,也算是打小就熟悉的……”

“二小姐。”侍婢見她碗中的香釀灑出來。

過雪驚醒,才發覺袖角一片溼遢,抬頭朝他們笑了笑,明麗的面容卻白得彷彿地窖冰塊,有龜裂粉碎的預兆:“我突然手滑……就不陪哥哥跟姨娘聊天了,先回去換衣裳。”

潘姨娘顯得善解人意:“你今天去探望五妹,也累了一天了,早點去歇息。”

過雪走得匆匆,連岑倚風當時的表情也沒瞧清,就起身離開了。

心有千千結3

一路上,腦中似有千盆萬碗齊碎,嗡嗡作響,迴音不絕,過雪都不清楚她是如何回到房間的,直至冬袖敲門,才曉得自己竟坐在床邊怔仲許久了。

冬袖伺候她梳洗完畢,鋪好床褥,放下羅帷,又撥了撥瑞爐內的寧神香,爾後悄然無聲地退去。

錦褥被燻得極香,床帳內更被燻得連一隻蚊子也沒有,爐中的寧神香氤氳飄渺,若煙籠、若霧彌,一絲一縷地透入紗帷,催人入夢。

偏偏過雪總感覺透不過氣,整張小臉冰涼宛如清玉,彷彿經月色一照,幾能溶成一灘晶瑩的雪水。

她想起那個時候,陸庭珩死死盯著她,眼睛裡全是血絲,用力抓著她的手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顫抖不已的身體,亦如承受著凌遲酷刑。

他問了一遍又一遍,痛苦到快要發狂,她叫他放手,他死也不肯,是她一點點,將他攥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頭一回,她看到他紅了眼眶,頹然落魄地站在原地,只是望著她,一直望著她,嘴裡喃喃自語,依舊是那句:“為什麼……”

過雪忍不住撫上自己的右腕,直至現在,那裡仍在隱隱作痛。

她難以入眠,掀簾起身,披上一件緞衣,舉步向屋外,從臨東的那扇偏門走出花箋居,沿著僻靜幽徑而行,碎石小道上鋪著月光的碎片,瑩瑩發光,好似一匹銀白緞子蜿蜒花陰深處。她算著時辰,岑倚風應該尚未就寢,一路直朝書房走去,進了墨園,柳絲葳蕤,行衣拂花,重重枝影掩著那畫棟閣樓,果見燈火通明。

她行進半途,一條黑影倏從暗處閃現。

“二小姐。”江軻攔在跟前,行個禮。

過雪一愣,抿了抿唇角:“我、我有事情,想跟他說……”

江軻意外地審量她兩眼,直言道:“李管事也在裡面。”

岑倚風與人商談事務時,慣不喜被人打擾,儘管明白江軻的意思,但過雪還是低著頭,原地猶猶豫豫。

江軻見她面帶躊躇,欲言又止,微涼的夜晚裡,身上僅披了一件單衣,細白的指節緊緊絞著衣角,那模樣似塞外一朵伶仃的小花,竟是分外可憐。

他沉默片刻,忽然開口:“二小姐稍候,我去跟少主通傳一聲。”

過雪聞言一喜,趕緊點點頭。

沒過多久,江軻從書房裡出來:“少主說……正在跟李管事商議事務,二小姐有什麼話,還是等明天再說了。”

其實過雪也猜到岑倚風不會見自己,然而此際心緒煩亂,直如蠶絲千纏萬繞,只怕回去,也是徹夜難寐,她想了想:“那、那我就坐在這裡等等好了。”

江軻詫愕不已:“二小姐……”

過雪走進旁邊一座閒亭,憑闌而倚,江軻見她堅持,沒再阻攔。

夜色冥黑近藍,天幕上皎皎一輪月盤,好似按出來的雪色印章,是小小圓圓的一枚,草叢深處,蝶棲花倦,獨聽促織聲聲歡快,風兒拂過小塘芙蕖,穿廊漫庭,撲到臉上,猶能聞到那一股子水露荷香。

衣袖被夜風吹得飄起又垂落,過雪半俯下身,過會兒抬頭,見江軻遞來一件披風:“夜裡風大,這兒又是風口,二小姐仔細著涼。”

過雪微笑,道聲謝謝,接過披上,江軻很快又隱匿暗處。

閣樓二層,岑倚風正單手支頤,端坐案前,仰望著窗外月色,耳畔不斷響起李沅平緩無頓的聲音:“總共是二百六十箱絲綢布匹,隔日就從南江啟程,依舊是神武鏢局壓的鏢,一路都打點好了,想來不會出現什麼差池,算算時候,約莫一個月即能抵達韶州……”

月輪很低,很亮,真是似極了那張皎潔的臉龐……彷彿輕輕一伸手,便能觸及到……涼風破窗而入,吹得鬢角墨髮微動,那風裡,居然有她的味道。

岑倚風失神一瞬,迅速收眸斂緒,視線不經意朝窗下掃過,卻見閒亭內一剪孤影,淡得像九蓮花瓣上的白胭脂,不仔細瞧,很容易就會被人忽視掉。

岑倚風目光定格在那裡,幽幽夜風裡,淡淡月色下,她靜靜倚著欄杆,素衣翻卷,青絲漫開,是一幅畫,鐫於半空,帶著水墨丹青的繾綣唯美。

或許是坐得太久了,又或許是覺得冷,她雙手環抱住身體,孤寂的樣子,就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小孩子,偶爾間一拂鬢髮的動作,卻是將那股楚楚風情散到了極致。

稍後她一捂嘴,使勁打了個噴嚏,岑倚風原本舒展的雋雅眉宇,驟然蹙出一條深痕。

“咳……”李沅清了清嗓子,“一切大抵安排如此,時辰不早,少主也該早些歇息了。”

岑倚風這才回神,嘴裡“嗯”了聲。

自從江軻方才離開,他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李沅暗笑無奈,施個禮,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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