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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鰈見狀,將匙子往他嘴裡塞了塞,沒料到竟把他的唇齒撬開了,這下欣喜不已,趕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濃濃的藥汁順著嘴角滑落,她便以帕子替他拭去,岑倚風變得很聽話,緋鰈喂幾口他就喝幾口,以前哪怕一小匙他都不肯咽,如今整整的一碗湯藥卻都被他喝了下去,緋鰈如釋重負似的,長出一口氣,而岑倚風一邊喝一邊用眼睛望著過雪,自始至終不曾移開,死不瞑目一般。

緋鰈笑吟吟地起身,將這份重責交託到過雪身上:“二小姐夜裡受累,就有勞二小姐照看公子爺了。”

過雪瞠目結舌,不等她開口,緋鰈已經領著丫鬟離去了。

屋內只餘下兩個人,過雪一轉頭,便接觸上岑倚風的目光,其實他燒得這麼重,連呼吸都成為一件費力的事,或許此刻他的視線已經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但就是不肯闔眼,好像一闔上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過雪用騰出的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仍舊很燙,如同小小的火苗沿著手掌蔓延,直直燙到心坎裡去,她聲音不由自主放得輕柔,像夜鶯啼啼噥噥哄著巢穴中的雛鳥:“哥哥,睡吧……”見岑倚風還盯著她,只好又補充句,“我不走的,今夜我一直留在這裡。”

岑倚風睫毛微微顫動,終於閉上眼睛。

過雪發現他即使睡著了,也不曾鬆開她的手,因為握得緊,他的指骨咯得她的手很疼,可他睡覺的時候也不肯讓她離開,彷彿自己成為他的唯一,一旦離開,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這一晚岑倚風睡得深沉,原本過雪有機會掙脫,但一想到岑倚風當時看她的眼神,心裡不知怎麼就軟了,令她沒有辦法挪開他的手,只能保持著坐在床邊的姿勢,沒多久便感到左臂又僵又麻,她不時用另一隻手捶打揉搓,才知道,原來長久保持一個姿勢是這麼的不容易,那會兒他們乘馬車前往綵州,她總是枕著他的手臂入睡,動輒幾個時辰,他從沒驚醒到她也沒換過姿勢,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睏意襲捲,過雪終於支撐不住,半邊身子伏在床沿上睡著了……

這一覺自然不舒服,來回醒轉好幾次,總是閉上眼,不久又突然醒來,似乎還做了一些零碎的夢,斷斷續續的,頭一回,睡個覺也能如此累人。

明媚的陽光灑上軒窗,聽到小鳥在枝頭唧唧喳喳的亂叫,過雪將臉埋在臂彎裡,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髮,動作很輕,彷彿是在摸嬰兒的肌膚,一直從髮根滑到髮梢,癢癢的,但又十分舒服,小時候母親也常常這樣由上至下撫順她的長髮,讓人覺得依賴,過雪脫口喚了聲“娘……”那人發現她醒了,迅速收回手,過雪的意識也一點一點恢復過來,怔了下,想到自己不是應該在別府嗎,驀一抬頭,看到岑倚風正睜著眼睛瞧她。

過雪不禁道:“醒了。”舉手探下他額頭的溫度,雖然沒有昨晚那麼燙,但還是發熱。

過雪趕緊講:“我叫人進來。”她一起身,左臂就跟失去知覺似的往下墜,也顧不得岑倚風看沒看到,扶著胳膊就往外走去。

很快,侍婢便捧來熱水,由於緋鰈沒出現,過雪只好親自動手,拿熱毛巾替他仔仔細細地擦著臉,額頭、面頰、鼻子、下巴……他的睫毛實在長,黑黑彎彎的,微一顫動,好似能刮出風來,讓人錯覺著不敢靠近,彷彿再近一點,就能觸碰上……而他的雙眸,目不轉睛,像一泓靜止不動的潭水,清晰倒映出她的樣子,他凝視她的時候,瞳孔的顏色極深,顯得格外深情而認真,過雪忽然發現自己的動作已經停下來,他看著她,她也在看著他,面對著面,好似下一刻,彼此就會情不自禁地親吻上,他微弱的鼻息拂上臉龐,過雪一下子驚醒,簡直心神不寧,不由得垂眸,拿著毛巾近乎胡亂地往他臉上擦來擦去,許是發燒,又許是被熱毛巾的溼氣蒸的,他的臉也越來越紅……

過會兒過雪喂他吃了點東西,岑倚風終於開口:“你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略微暗啞,帶著種磨人的疼,過雪如實回答:“是江軻讓我來的。”

岑倚風閉上眼,比起昨晚,他的精神要好些,起碼有力氣說話,神智也顯得清醒了,良久,他吐出三個字:“你走吧。”

過雪一愣,他卻始終閉著眼,模樣瞧起來十分疲憊,周圍很靜,耳畔只能聽到他平緩而低弱的呼吸聲,而他露在外面的一隻手,恍若在控制不住地發抖,過雪想到他為了自己,徹夜不眠地尋找,最後又害病咳血,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她沉默片刻,才說:“等哥哥好了,我就離開。”

岑倚風沒再說話。

侍婢端來熬好的湯藥,過雪剛接在手裡,孰料岑倚風瞥了一眼,眉尖便高高地顰起來:“拿走。”

過雪動作微滯,抬頭道:“不吃藥怎麼行?”

她又舉著銀匙過來,岑倚風見著那一片黑釅釅的藥汁,還沒喝,就已經苦得嗆鼻,下意識往後挪了挪身:“我說了拿走。”

過雪搞不懂好好的,他怎麼又不肯吃藥,耐心勸道:“不喝藥,病怎麼能好?要是這麼拖下去,哥哥的病只會更厲害了。”

結果好說歹說都不成,岑倚風就是把臉偏到一旁,死死抿著嘴巴,那模樣,生怕被人把嘴巴撬開似的。

過雪想他昨晚是迷迷糊糊的將藥喝了,如今卻鬧這般,腦中霎時閃過一個念頭,竟有點忍俊不禁:“俗話說‘良藥苦於口,而利於病’,這個道理哥哥不會不明白的,小時候娘就常常跟我說,忍一忍,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

她小心翼翼睨著岑倚風的表情,又吹了吹銀匙裡的藥汁,幾乎是連哄帶騙了:“這藥還熱著,這會子喝正好,其實一點都不苦,真的呢,聽話,把它喝了好不好?”

她一副哄三歲童蒙的口吻,岑倚風果然轉過頭,狠狠瞪著她。

過雪絲毫不懼,反而笑呵呵的:“來,喝一口。”

岑倚風忍了又忍,似乎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最後昂著下巴,冷冷道:“我不喝。”

過雪譏誚一笑:“我一直以為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呢,沒料到也有害怕的時候。”

岑倚風皺著眉:“我怕什麼了?”

過雪指指碗裡:“怕喝藥。”

岑倚風臉色難看地很,末了,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誰怕了!”

過雪道:“你不怕,那就把藥都喝了!”

她一扯唇角,說不出的冷譏嘲笑,彷彿他不喝,他就是膽小鬼,岑倚風死命瞪著她,簡直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僵持半晌,他終於伸手把藥碗奪過來,仰頭咕嚕咕嚕喝下去,又快又疾,過雪直怕他嗆著,直至喝完,岑倚風臉色變得一陣青一陣白,緊接著把自己蒙進被褥裡,無論過雪怎麼喚他都不肯出來。

這事江軻清楚,岑倚風打小就憷喝藥,每每讓他喝藥,都得絞盡腦汁千哄萬哄,最是令人頭痛,幸好岑倚風身體一向好,一年到頭下來也生不了幾次病,偶爾鬧點不適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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