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一顫，再沒有勇氣跳下板車，也沒有勇氣與老太太揮手，因為他現在的角色就是一個騙子，殘忍地撕裂老太太對他的殷切的希望。
老太太一直送出那座宅院很遠的距離，直到這輛板車駛出這片廢墟，這才停下了疲憊的雙腳。
他這時才正眼回眸，那片被彩鋼瓦半圈起來的廢墟逐漸遠去了，裡面卻留下一個孤單無助的影子。雖說他與老太太相處短短兩天，而且對方給他造成巨大的麻煩，但他心裡突然潛意識生成對老太太的揪心和不捨。難道是源於對已故母親的懷念？
“小趙？”
正在蹬車的小趙回應一聲“嗯？”
“我把老太太扔下了，他們會知曉嗎？”
“你說是老太太的家人？”
“是呀。假如沒人過來照顧老太太，那可就慘了。”
小趙長吁一口氣，不由嗔怪道“我說老6，你就別看三國掉淚——為古人擔憂了。請你要記住，自己也是被這個社會關切的物件，並不是誰的救世主。那個老太太沒有你，該咋活著就咋活著。”
他被懟得沒詞了。毋庸置疑，他現在連自己都難保，真的沒有能力去照顧別人。他思前想後，不由自嘲一句“你說得對。我曾經有拯救世界的夢想，但現實卻是整個世界也拯救不了我！”
小趙回頭笑呵呵讚道“老6，您的這句話倒是一句至理名言呀，不愧是個秀才。”
他報以苦笑“我當年距離大學只差一步，形容為秀才也不為過，只可惜是一個窮困潦倒的秀才。
小趙的眼神露出一絲憐憫“老6，你也別太悲觀了，好好幹這份工作，為自己掙一點養老錢吧。”
他有些不自信“你把我的全部家當都拉過去求職，萬一人家看不上咋辦？”
“您放心吧。我舅舅都快七十了，還幹了好幾年，要不是老家有兒有女，肯定還會做下去。而你，才五十來歲嘛，又是單身一個人，肯定會被人家相中的。再說，人家很信任我舅舅，自然會給他老人家一個面子。
他心神稍定，又不自覺擔心那位失聰老太太的處境。他希望自己與小趙的判斷是對的。老太太很快會被她的家人收納。
終於到了那個機關單位，他這才弄明白，那裡就是一個大院和一排裝瓦房。不過既然是用作辦公室，每間平房都配有空調。雖然他沒有資格進去參觀，但從外面觀看，也可以判斷裡面裝修不錯。這座大院毗鄰一條鐵道線，所以並不屬於規劃的範疇，於是，這裡便成為了那些機關幹部從事三產的最理想辦公場所。小趙告訴他，這裡的工作人員最低也是科級幹部，不是主任，便是處長和科長的稱謂。
他先是見到小趙的舅舅和舅母，那是一對年逾古稀的老夫妻，一看外甥領來一個還算是中年人的男人，很是興奮，先向他交待一下工作的範疇，跟小趙之前說的大致相同。
他看到人家老夫妻已經把他們的物品打包好了，就像之前的旗袍女人那樣，只要他出現，就準備動身離開了，不由唏噓不已。不過，這間貼近大門的房子雖然比不了那個家氣派，裡面裝修也頗為簡陋，但比他之前租的房子要好一些，裡面不僅有空調，還有電視機（那是一臺老式電視機，本來是屬於這對老夫妻的，但人家帶不走，便留給他了）。而且水電都免費使用，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本月可以拿兩千五百塊錢。如果對於失去勞動能力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美差。當然，對他來說，同樣如此。
他對小趙以及人家的舅舅表一番感激之情。緊接著，他經受了那個機關大院的領導的面試。自然，他憑藉自己的年齡優勢以及天生一副忠厚的面孔得到了人家的滿意。在那對老夫妻即將離開之際，他立即成為了那間被用作門衛房的主人，算是又有了個安頓的家。
他對小趙以及那對老夫妻充滿了感激之情。在他們離開之際，他就像之前的老太太一樣，一直把他們送出很遠。鑑於人家留下一些帶不走的家當。他掏出二百塊錢想作為酬謝，但先被小趙擋駕了“老6，你有這份心就好。我還不知道你的情況嗎？現在掙點錢不容易，還是留著吧，也許將來能找個老伴呢。”
他苦笑一聲，又講了幾句感謝的話。
小趙臨走前表示“你先熟悉一下院裡院外的情況。等我送走了舅舅和舅母，再過來看你。”
他一旦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當然希望有個熟人來指點，立即點點頭。
他等一切塵埃落定，不由巡視這個機關大院，心裡突然產生一絲淒涼，對於他這個漂泊的人來說，真是居無定所，本以為能在那個家暫住一段時間，但命運又讓他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流落在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為了讓那牌辦公室的人對自己有一個好印象，來不及收拾自己居住的傳達室，而是操起一把掃把，把院裡院外掃個乾乾淨淨。
果然，得到一個出入的幹部肯“您就是新來的老6吧？還真勤快呀。”
他看著人家一套得體的裝束，並不知道是啥官銜，趕緊說了幾句謙卑和客套的話。
他一下午都在院子裡，觀察著一些幹部進出那些平房。現也有幾名女幹部。在他看來，這個大院就像是一家公司。而那些幹部儼然就是公司裡的金領或者是白領的工作人員。而他就是給人家看家護院的。
小趙送走了他的舅舅和舅母，又趕過來看他。他為了答謝這位恩人，又張羅做飯款待人家。
小趙因為還要交待給他一些情況，便同意了。他把從市裡的購買的食材留在那個家一些，但在小趙的堅持下，把大部分都拿到這裡。如今，他又在一個陌生的廚房為人家準備晚餐。只不過，由午餐的三個人變成了他們兩個。
由於附近有小市，小趙特意購買了一瓶白酒，為的慶祝他有了一個完美的落腳點。於是，他倆一邊喝一邊吃，也一邊聊天。
“老6，我還要說明一點，因為在這裡看門看院是挺乏味的工作，所以這裡的領導並不反對你攜帶家屬。假如你想找個女人過來作伴，也是可以的。這間房子挺大的，平時住我舅舅他們老兩口都綽綽有餘。”
他搖頭苦笑“我就是一個老光棍，上哪找女人的？”
“只要你攢點錢，遲早會碰上合適的老伴的。”
“唉，就憑這點工資，我能攢下錢嗎？”
“對了，我舅舅讓我告訴你。在這裡工作是講工齡的。等你幹滿一年，每月工資就上漲1oo元錢。並且以此類推。當年我舅舅過來工作時，月工資才18oo呀。你只要堅持下去，工資會越來越高的。”
他有些不屑“每年才給漲12oo塊錢，不知道夠不夠物件上漲的度。現在的房間每平方米每年上漲還不止12oo呢。”
小趙一邊暢快地喝酒一邊笑道“你拿現在的房價比啥呢。它跟你有關係嗎？”
他心裡一沉“是呀。現在房價是漲是跌，跟自己已經沒有半毛錢關係了。曾幾何時，他也有一個房子夢呀。因為只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才是有家的前提。如今，這些年接連碰壁的他不該再奢望房子的事情。只要能有一個安身之地，那就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小趙一看他的情緒很低落，不由好奇道“老6，你難道不滿意這裡？”
他趕緊申明“不，挺滿意的。”
“那你為啥愁眉苦臉的？”
他一皺眉頭“我是擔心那個老太太呀。不知道她現在是咋過的，有沒有人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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