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瞬間他腦子裡閃出數個念頭,嘴裡卻鎮靜道:“我去看看!”
此人姓程,對他的拷問其實在上個月中就停了。
這些個文人體弱,經不起折騰,怕下手太狠挨不住,故而老早長山衛便不再用刑,也虧得他嘴硬命硬,除了一堆廢話什麼都沒撬出來。
但主子家又不欲叫他死,故而眼見其每況愈下,反倒日日三頓好飯參湯伺候著,比他們當打手的還吃香。
書生披頭散髮,滿身的血汙,面朝下趴在地上杳無聲息。頭目先是湊到他鼻下試了試呼吸,而後又探過脈搏,一番施為查驗,心知是真的回天乏術。
也是。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書呆子,血流了一屋,還能指望他靠幾副湯藥便生龍活虎嗎?
底下人小聲地問他的意思:“衛長,要……遣人告知主子家麼?”
頭目那一刻思路非常活泛,猛地抬眸,“你不要命了?!”
“上面派下來的差事,連著一個月都相安無恙,輪到咱們這一支便出岔子,你以為能輕輕鬆鬆地揭過去嗎?你拿什麼交代?項上人頭?”
長山衛一共四支,是輪流在地牢看守的,平日裡各辦各的差,互相皆有競爭,不算一條心。
年輕的死士不由遲疑,“那眼下……咱們怎麼辦?”
這人死也不能復生啊。
頭目忽然十分冷靜,蹲在地上拍去指尖沾上的血跡,“主子家原本便想殺他,留他一命不過是以防萬一。這麼久了都不曾過問,多半是沒工夫料理……我看,最後終究是會滅口的。”
他再度垂目打量一旁的屍首。
傷痕累累的一個人早被磨得面目全非,臉上不是泥就是血疤,也瞧不出什麼模樣來。
“暫且將他埋了。”
他說道,“另尋個身形相近的人毒啞了扔在這兒,將容貌一毀,誰知道是誰呢。”
“只要不是落在咱們手上出事就行,真問起來,一概推說不知。”
年輕人自無二話,“這主意好!”
頭目冷聲吩咐,“辦事利落點,別留痕跡。”
埋屍是兩個人一塊兒去的。
地點選在遠離駐地三炷香腳程的樹林子裡,以免遭人懷疑。
長山衛幹這種活兒最為拿手,掃尾做得乾淨漂亮,乍然一看毫無挖掘過的痕跡,再撒上一把碎葉,便是眼睛最毒的捕快也未必能發覺。
兩人收拾完四周,身形靈敏地消失在了荒郊野地。
這時節入了秋,不過少頃落葉就將那片埋屍之地遮蓋得天衣無縫。
微風過處,滿是潮溼腐敗的味道。
樹林那頭忽有交談聲傳來。
“姑娘你非得去五月集售賣,若是在京城的繡品鋪子,這會兒早便回府了,何必還趕山路呢。”
回應她的是個雖然氣喘吁吁,有氣無力,卻依舊固執的嗓音。
“城中的鋪子賣不起價呀……沒事,這條小道我常走,出去不過半柱香就能瞧見城門,天黑前一定能回去的。”
雲思渺提著羅裙出現在濛濛樹蔭之下。
她是去附近的市集裡賣點平日裡繡的手帕,做的鞋襪或是打的絡子之類。
固然重華公主替家中解了燃眉之急,但父親抱病在床,想必需要用錢的地方還很多,雲思渺橫豎在梁府無事可做,便做些小東西變賣,好給樊州的母親與妹妹寄去。
自上回府中逮到個飛賊之後,姑奶奶終於記起有她這號人物,多多少少配了個小丫鬟伺候。這丫頭也是新入府不久的粗使,心比天大,跟在身邊倒是安分。
“真的嗎……”
她噘著嘴嘆氣,“時候晚了,怕是栗子糕都叫她們分完了。”
雲思渺回頭去牽她,“真要是沒剩的,我親手做給你吃好不好?”
“姑娘你自己說的。”
“這是自然。”
主僕二人正挎著籃子從枯葉堆旁經過,底下忽有鬆動,但見“噌”的一下,平地裡伸出一隻泥濘的手,堪堪落在雲思渺腳邊。
她定睛看去。
緊接著整片林子都回蕩起雲姑娘刺耳的驚叫。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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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音出宮回府後沒多久,就收到了長公主宇文泠遞來的請柬,九月十五是她的生辰,作為妹妹,當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她同大姐姐多年來算不上親近,可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這個面子商音不會不給。
然而合上請柬,她卻少見地踟躕了一下,語焉不詳地去問今秋:“那個……隋……去嗎?”
大宮女豈有不瞭解她的,欠身回稟:“替殿下打聽過了,長公主府派來的人說,沒有請隋大將軍,您大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