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清跪在那裡,聽到崇德帝問自己與四皇子是什麼關係,他微微抬頭,腰背挺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坦然而淡定,還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倔強,他高聲答道:“回皇上,臣與四皇子是朋友,平日裡見了,會喚他一聲四哥。”

沈清如今明白了,崇德帝怕是懷疑他與四皇子之間有勾結呢,只是他與四皇子之間有什麼好勾結的,他不過一小角色爾,難道是因為自己身後的鎮北侯府嗎?這倒是很有可能,那自己就更得說實話了,本來就沒什麼,藏著掖著反倒要出事。

崇德帝緩步走到沈清面前,腳步輕淺卻帶著威壓之勢,沈清能看到他黑色常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那金龍意態昂然氣勢非凡,似要衝破衣服呼嘯而來,崇德帝的聲音就在沈清頭頂響起:“春闈放榜之前,朕一直苦惱選誰為狀元,紀新推薦範文溪,而姜維先則更看好李叔遠,你知道最後為什麼定了你嗎?”

沈清絲毫猶豫都沒有,直接回答道:“皇上定了臣,定是覺得臣好。”

“呵”,崇德帝一笑,覺得自己倒是很久沒有遇到這麼坦誠直白的人了,他聲音平淡道:“當初紀新和姜維先爭執地厲害,四皇子說兩人各退一步多好,於是朕便點了你。”

崇德帝注視著沈清的神色,就見他眼裡明晃晃地閃過一絲驚詫,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反應,毫無作偽之色,應該先前並不知道此事,崇德帝這才覺得心裡舒暢一點。

崇德帝那天聽了雲貴妃說四皇子與沈清關係甚好之事,他雖然知道雲貴妃也不安好心,但隨即就想到了春闈定狀元之事,那天老四的話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當時似是隨口一說,那要是沈清早就投了他呢?會不會是老四與沈清早有什麼協約,老四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把沈清推上狀元之位呢?

老四又為什麼要提拔沈清?因為他有才幹?還是因為沈清背後的鎮北侯府?

或者說,老四早與鎮北侯府有什麼瓜噶,而沈清只是充當一箇中間人?

崇德帝其實不在乎老四與沈清之間有什麼,他在乎的是老四是不是與鎮北侯府有什麼,他在乎的是老四那天是不是在他面前玩了心機。

這太挑釁一個帝王的尊嚴了。

其實這事大嗎?不大,這就是四皇子與沈清在六皇子府談了一會兒,然後被六皇子云貴妃兩人冠上“私交甚好”的帽子,這件事之所以能引起崇德帝這樣的重視,是因為此事扯上了一個皇子,更扯上了軍隊,鎮北侯府老二也是手握軍隊的!此事與雲貴妃當初想與鎮北侯府聯姻也不同,雲貴妃是在試探,崇德帝一個眼神雲貴妃就會放棄,可這次很有可能是四皇子與鎮北侯府已經利益相關了,崇德帝不得不放在心裡,他也不允許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

沈清此時是真的驚奇,他沒有想到自己中狀元背後還有著這樣的曲折,四皇子竟然還插了一手,要沈清來看,四皇子肯定是想推自己上位的,但現在明顯崇德帝腦補過度了,這事死也不能承認啊。

沈清心如電轉,斟酌一番後說道:“這次六皇子大婚,臣與四皇子曾私下交談過,四皇子問臣,該怎樣討得父親歡心。”

崇德帝沒有發話,沈清接著道:“臣說‘低調做人,高調做事,一派公心’。”

沈清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閉口不言了,有時候說的太多反而有掩飾的嫌疑,崇德帝不是擅長腦補嘛,自是可以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而沈清如今要做的就是釜底抽薪。

要知道,如今崇德帝不是在懷疑自己,他是在懷疑四皇子,那要是四皇子是一個心地無私的孝子呢?雖然這事在皇室基本上不可能,但當皇帝的總是奇怪的,他們一方面知道皇室無親情,一方面又喜歡騙自己說兒子都是孝順的,此時沈清就是要崇德帝相信,四皇子就算與他密談了,那也是想討父親歡心,而他給了四皇子什麼建議?一派公心!他倆沒有以權謀私,沒有結成朋黨,四皇子是一個孝子,而他則是一個純臣,如此而已。

只要崇德帝不疑心四皇子,此局可破。

沈清靜靜地等著,他的命運就在崇德帝的思量之間,他擔心,他憂慮,他似乎聽到了時間“滴答滴答”流動的聲音,他的內心更是猶如巨浪滔天一般,但他臉上分毫不露,氣息都未亂上一分,他要告訴崇德帝,他是心底坦蕩的君子,他是無畏無懼的純臣。

“起來吧”,崇德帝的聲音似是從虛無之中傳來,又遠又近,飄乎不定。

沈清心裡一鬆,心臟此時才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四肢百骸都能夠感受到血液的奔騰,他知道,這一劫,終是過了。

……

沈清回到翰林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房間的燈暗著,秦川不在,沈清一個人進去了,他沒有點燃蠟燭,他就一個人安靜地站在窗前,月光如銀輝一般傾瀉進來,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臉上,卻照不進他的心裡。

沈清覺得,人生似是不同了。

他來到這個朝代以來,好像一直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活著,他考科舉、做生意,包括成親,他覺得這都是應該做的事,因為這些事情會讓他在這個朝代活得更好一些,他也一直覺得自己在這裡活的很好,可是今天他發現他錯了。

他跪在那空曠冰冷的大理石磚上,膝蓋傳來麻木而又尖銳的疼痛,可他仍然一動不動地跪著,他在等待著那個人對他的制裁,那時間那麼短,可有那麼長,他就像是曠野之中的一隻卑微的螞蟻,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有重物碾壓下來,讓他粉身碎骨屍骨無存,他惶恐,他不安,可他毫無反擊之力。

今天的前一刻他還在接受著眾人的賀喜與羨慕,後一刻他就成了被隨意主宰命運的人,原來,成了鎮北侯府的女婿不夠,考上狀元也不夠,那什麼才夠呢?

沈清抬起眼,月光照在他幽深晦暗猶如深潭一樣的眸子裡,他想,他該做些什麼了……

幾天後,沈清一個人走在大街上,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個人在看著他,沈清知道,機會來了。

沈清隨著那個人走到一間茶館,他進到天子間的包間裡面,坐下,等待,不一會兒,對面牆上的書架發出響動,然後慢慢地向旁邊移動了一臂有餘,沈清看到那後面有一扇門,門向內開啟了,有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那是四皇子,傅修。

傅修站在沈清一米開外的距離,他審視著沈清,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問道:“無濁知道此刻自己在做什麼嗎?”

“知道”,沈清站起身來,眼神清冷如高山積雪,他說:“我想要輔佐未來的帝王,可以嗎?”

傅修臉上展開一個極淺極淡的笑容,他回答道:“定不負君所望。”

……

如果之前有人問沈清:你想要從龍之功嗎?沈清一定會嗤之以鼻,他傾向於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他或許更喜歡當一個富家翁,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至於與四皇子之間,交好即可,可是現在不同了,沈清這一次逃過了,可萬一再有一次這樣的事情呢?他已在皇上那掛了名,他已是六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他退無可退!他也不想退!他要往上爬,爬到一個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的位子,他不願意再那麼隨意地被人決定命運,他要把主動權拿在手中,他要有能夠奮力一搏的實力。

房間內,傅修問沈清:“你對我可有信心?”

沈清一笑,表情一如以往,只是眼睛裡似有一些不同了,他看著傅修:“但行前路,莫問前程,就算咱們真的敗了”,沈清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眼中有著盈盈的光:“那就不求同年同月生,就求同年同月死吧。”

傅修摩挲著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玩味說道:“無濁是想跟我殉情啊。”

“有何不可”,沈清眼中帶笑,也透出一絲狂妄之色,他不怕死,他怕沒有反抗的死。

傅修哈哈一笑,他就喜歡沈清骨子裡的狂,別看他平時多麼謙和有禮,當意識到自己被人威脅之後,立馬就展現出了本色,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他遇弱則弱遇強則強,他們會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那我們就來談談正事吧”,傅修坐正身子正色道:“上次你應該還有未盡之言吧,你讓我做父皇認為對的事,那是什麼事?”

“你上次告訴我,皇上下旨讓神威大將軍一家回京了。”

“施家?”傅修眉毛一蹙:“父皇想要動施家嗎?”

看來四皇子早有察覺了,沈清點點頭:“有軍隊有名望,皇上不會容忍的,而且,”沈清語出驚人:“皇上已經開始了。”

傅修眼皮一掀,眼內精光四射,同時手指在桌上一擊,發出響亮的“咚”的一聲。

沈清便將那晚的事講給傅修聽:“皇上應該是想派李大人去大同查訪的,中途又撤回了,看來是另有策略,但不論怎麼說,施家已是皇上的心頭大患,你要是能幫皇上解決好施家的事,一是會獲得聖心,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二也是為我朝清除障礙,大同軍何等重要之所在,若賬本上的都是真的,那就已腐爛不堪了,你不將它清理乾淨的話,遲早會爆發出更大的禍患。”

沈清講的傅修都明白,他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大同軍內部的事,也知道這事必須要及早解決,可他拿不準父皇的心思,如今嘛……傅修看向那因夜風而搖擺不定的燭光,心中終是有了決斷,拋開奪嫡不說,他還是大渝朝的皇子,他有責任守這一方領土平安。

只是怎麼個解決法,倒是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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