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自己來了一個全是妖魔神怪的學校以後,葉挽秋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不可能更魔幻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直到被哪吒帶著回到三鳳宮的時候,葉挽秋整個人都還是懵的,腦海裡始終在迴圈滾動著剛剛在大廳角落裡聽到的那些話。
為什麼哪吒會對她這麼好,這個問題一直以來都困擾了她很久。而就在剛剛他和松律的那些對話裡,葉挽秋好像找到原因了。只不過這個原因比起問題本身,更讓人難以想通。
她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神祗的側臉,好像在看著一個精美易碎的幻覺,風一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和方才與松律對峙的時候不同,哪吒現在的神情裡已經沒有了那種殺伐尖銳的強硬氣息,眼瞳裡的燦金也已經消弭下去,恢復成了原本的墨色。
但那種色彩被許多複雜而焦灼的情緒挾持著,陰霾到不見一點細微的光芒,如同隆冬暴雪後的乾淨夜空,深冷漆黑,一眼望不到盡頭,看久了就會剋制不住地畏懼到頭皮發麻。
他找了你一千多年。
這個認知帶來的感受實在太過難言,極端的沉重和不真實感糾纏在一起,間或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欣喜。以至於當無數快到葉挽秋根本抓不住的想法在腦海裡匯聚成洪水決堤而下的時候,唯一清晰在思緒裡的念頭竟然是:
“他們剛剛說的真的是我嗎?
要真是,這神看著年紀輕輕的,怎麼瞎成這樣?”
有冰涼柔軟的花朵從枝頭墜落,貼著葉挽秋的脖頸曲線滑進衣領裡,激得她本能地一抖。哪吒回頭:“怎麼了?”
“沒什麼。”葉挽秋縮縮脖子,醞釀許久後,最終還是說到,“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一千年這種時間單位,怎麼可能跟她有什麼關係。而哪吒……
“不會。”哪吒語氣篤定,讓人根本無法反駁,“我不會認錯你。”
“可是……可是我怎麼可能在那麼久以前就認識你啊?”葉挽秋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還有那些神界的人,還有墨琰教授和白無常他們。我……這不可能是我,你們一定是認錯人了。”
“你能聞到每個生靈身上的味道,對麼?”
“是這樣,可……”
“你畫繡樣的時候,要是中途停下,會習慣性地把筆當簪子別在頭髮上。”
“好像是吧,可我……”
“你刺繡的時候如果頭髮垂下來,會用針把它們挑到耳後去。”
“這個是有,但……”
“你感覺不自在或者害羞的時候,會喜歡摸脖子,就像你現在這樣。”
葉挽秋僵硬地把手垂下來。
“你喜歡陰天有風,討厭太晴朗的天氣,有時候雨下太大你會害怕。”
“你愛好的口味偏辣,討厭太甜也不喜歡太酸。”
“你生氣就喜歡不理人,而且還會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自己悶著。”
哪吒一句一句地說著,緩慢而自然,好像這些內容對他而言已經熟悉到刻進骨髓裡,除非粉身碎骨否則永不磨滅。他的聲音很平淡,臉上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蒼白到接近空洞。可透過那雙眼睛的時候,葉挽秋分明看到了被一種自虐似的隱忍困鎖在深淵裡的黑色烈火,靠著消耗內裡的靈魂而活,菸灰抖落成自我掩飾的虛無陰影,只剩外在那副精緻完美到嚇人的軀殼還存在著。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合時宜地想起墨琰剛才的話,說,“他這病得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很多啊”。
葉挽秋張了張嘴,問:“你,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我的?”
他沉默一下,眼睫低垂的時候,眸子裡的陰影積醞得更深。
葉挽秋試探著提議:“你要不直接說吧?”
哪吒回答得簡練:“我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見你。”
這下換做她沉默了,好半天才找出一句話:“這好像有點太直接了,要不還是來點過程吧?”
哪吒被她一句話說得笑起來。看到他笑了,葉挽秋也不自覺地放鬆了許多,忽然又問:“有件事我之前就有點奇怪。你衣服,我是說,我看到過的那幾件披風上的刺繡……”
“那是你繡的。”
果然……
“所以我上輩子還是個做刺繡的?”葉挽秋問。她只能想到這種魔幻現實的狗血可能了,前世今生什麼的,這是唯一解釋得通的。
卻沒想到哪吒搖了搖頭:“沒有什麼上輩子,你就是你。”
“我?可我只是個普通人類,我怎麼可能在你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你啊?”說完,葉挽秋就想到了另一種更讓她難以接受的可能,“還是說……不可能,我就是個普通人而已。”
哪吒一言不發地看著她,淺紅的薄唇抿成一條線,因為咬牙而緊繃著的下頜線條看起來漂亮又凌厲。
“你為什麼不說話?”葉挽秋忍不住靠近他問,神色裡帶著明顯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