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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謫仙記 作者:海地

呵。燕七。原來他叫做燕七。多麼別緻的名字。

我神遊天外,全然不顧家雋的打趣,一副渴切神情盯牢伊並伸長耳朵。

“說到這個燕七,真是城裡的神秘人物,我們私下裡打聽過,居然沒有人曉得他的來頭。只知道這是個才貌雙全、豔冠京華、技壓群芳……”家雋一貫的油嘴滑舌,若是換了平日早就被我笑罵著打斷,然而此刻我聽得不知道多入耳多有滋有味。

偏偏家雋身上的手機響的不合時宜,他一邊接聽一邊陪笑小聲回應,大抵又欠了哪一路的風流債。三言兩語哄掇著收了線,家雋含糊解釋著有急事要走,安撫我多歇幾日再回去上班。

我嗒然坐下,心裡不免覺得有些失望。

家雋已經出了房門,反手帶門的時候又沒頭沒腦丟下一句,“多少人都盯著燕七。我反正沒戲。唉。”

我心裡一動,隱隱約約覺得不對,但又無從追索,只好眼睜睜看著房門闔上。

在屋子裡悶久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生鏽,第二天陽光晴好,我決定出去走走。

我住的地方在蒙馬特區東偏北那一塊,距離聖心大教堂和小山廣場都不算太遠,閒暇之時我常常會去逛逛那裡的集市。

小山廣場是巴黎出名的遊客陷阱區,佈滿三教九流的商販和所謂街頭藝術家。我知道很多人對這些肖像畫家是頗為不屑的,可在我看來他們也並不比那些在漂亮敞亮的畫廊展館中作秀的正牌藝術家更遜色。不過是各憑本事謀生,運氣好壞罷了。有時候技術、手法、科班與否其實並不能說明什麼。

經過聖心大教堂,沿著阿薩斯街,我隨著一干唧唧喳喳的日本遊客來到小山廣場。街邊擺攤的幾個肖像畫家都是熟識的,停下來閒聊玩笑幾句,不遠處的那群日本人已經因為畫像價碼同攤主起了紛爭,擾攘吵鬧聽得人簡直頭痛,我搖搖頭準備離去。

“燕七,你走不走?淨掛住玩!”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薄怒佯嗔的略略拔高音調,雖然市集嘈雜,我仍然聽得真切。

燕七。

聽到這個名字,我渾身一震,中邪般一下收住身形,後面有人不及避讓一頭撞上我的肩膀,低聲抱怨起來。

我甚至忘記了禮貌,根本不予理會,急急轉頭循著適才的女聲望去。人群中,我一眼便瞅見了他。

他不過是一身隨隨便便的半舊松身便裝,隨隨便便俯身把玩一些仿古擺件的身形,可說絲毫沒有特別之處。但不知為什麼,他就這樣隨隨便便的站在人群中,卻依舊璨然生輝似的引人矚目,理所當然成為人們視覺中強迫性的聚焦所在。

我站在那裡,一時不知所措,只覺得心怦怦的跳。

恍惚間,我感覺到有兩道凌厲目光從旁側射來,那邊的燕七也已察覺有異而舉目顧盼。我情知自己失態,急忙別轉臉孔,這才注意到燕七身旁另有一名年輕女郎,同樣妖嬈奪人心魄。

“登徒子!討厭!”那女郎毫不掩飾對我無禮瞠目的不滿,雪白臉容上一雙斜挑鳳目中俱是不屑和鄙夷。我不由漲紅了臉,愈發手足無措,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小段,你又發什麼脾氣。好好,我們走罷。”這是燕七的聲音麼,低低的聲線,如溪水淙淙,聽得人身心說不出的舒泰。

那名叫小段的女郎意猶未盡的白我一眼,才被燕七半擁半拽的牽著走了。

轉過那處攤位時,燕七有意無意的側臉看我一眼,點漆似的眼瞳黑沉沉如暗夜靜海,一下子吞噬了我餘下已經為數不多的理智。

那瞬間,天地之間忽然一片蒼茫,空蕩蕩彷彿一切俱已消散,連我的軀體也都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我看見自己的靈魂歡喜且又憂傷的站在那裡,從千古塵埃中開出花來。

從此萬劫不復。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我丟下了一切,不去工作室,推掉所有聚會派對,也忘記每週一次例行的給姆媽姐姐的電話,像個傻子一樣日日在小山廣場徘徊,只求能夠再次見到燕七。

然而,燕七始終不曾出現。

我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失控,可說根本已經喪失了理智。

然而我要理智做什麼?

許多人理智從容的安排生活,可生活未必因此回報以幸福。他們可以就此心安理得的度過一生,或許還覺得不錯,但那不是我。

我承認像我這樣無謂的堅持在那些人眼裡又何嘗不是愚鈍,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已經堅持了這麼久再要我放棄然後重新糾正人生觀與價值觀,把以往對感情的神聖尊崇一下扭轉成涼薄麻木?

不不,我不能!

我忽然想起姐姐再婚的前一夜,姆媽在伊每日虔心祝禱的觀音神像前喃喃低語,向已經去往極樂世界的父親傳達姐姐再婚的訊息,一臉虔誠,眼角眉梢都是泰然疏鬆一口氣的神情。

姐姐與我站在門口遠觀,姐姐美麗沉靜的臉龐上並無太多歡顏。

“我知道對於我的第一段婚姻,實在是很傷父母的心,可那時候年輕,性子不比現在,真正執拗頑固。”姐姐低低的開口,我略感意外,自從離婚後姐姐對她第一段婚姻幾乎絕口不提。

“其實我從來也沒有後悔我當初的決定,”姐姐抬手輕輕攏一攏我的肩,“你知道,真是,愛情如同瘟疫,我們並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無能為力,所以只好乖乖就擒。小弟,你以後自會明白。”

我明白。是。我現在明白了。

只是命運大神與我開了個至大的玩笑。呵,我從來不曾這樣心酸過。

不過一個禮拜光景,我迅速消瘦憔悴。家雋再見到我時著實被懗了一跳。

家雋前來大概是為著我長期不去上班也不肯出來露面,因此頗有點不悅,人沒進門聲音已到,“江,你這是什麼意思?在閉關練功麼?打通任督二脈沒有……”

推開虛掩的房門一腳踏進與我一個照面,家雋張大了嘴,馬上過來伸手要探我的額角,“你老兄怎麼回事?一下子這麼瘦?”

到底沒看錯朋友。我心底一熱,握住家雋的手示意他沒事且安坐,然後也只是苦笑,作聲不得。

一看另有端睨,家雋倔脾氣上來,立定心思要問到底。

我想想自己獨自客居異鄉,雖也有六、七年,由於性子孤僻清高,並無甚麼體己好友,四顧茫茫,左右不過家雋一個合作伙伴兼好友,為人熱情,雖輕佻些,心地還是極好的,何況那是人家的私生活,也不干我事。

“家雋,”我終於猶豫著開口,“我,我喜歡上一個人……”

家雋一聽,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江,你也有今天!我道什麼?原來害了相思病。不要緊,是哪家的姑娘,我來充個月下老人幫你牽這頭紅線。”

這下問到痛腳,囁嚅半天,我一狠心和盤托出實情,“唉,我大概是瘋了。家雋,你不會相信,我居然對一名同性動心。你也認得,就是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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