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找機會代母親向燕七道歉也一直苦於沒有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直到出了院回到老宅,才終於可以在晚間與她廝守臥房。
可心裡的千句萬句,真要有了機會說,卻又說不出口,我該怎麼講?“燕七你可知道聶少要拆散我們,姆媽不高興也是有緣故的。”啊不不,我是個大男人,這麼丟臉的事情怎麼開的了口。唉。
張口結舌猶豫半天,我終於什麼都沒說,心裡一酸,只緊緊拉住伊的手放在嘴邊親了又親,眼淚簌簌落下,無法出聲。
燕七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揉揉我的頭,“啟禎,放心吧,我不會教你為難。”語聲低低,溫柔的讓人心痛。
病癒後我消瘦了許多,精神也有點不濟,上班也不大用心,反正時近春節,生意也淡,正好消停消停。
母親看在我的面子上總算態度也有所收斂,但家裡的氣氛一直不頂融洽。唉,我也累了,懶得多言,隨它去吧。
眼看燕七的學校也放寒假了,我心裡有些活動,事先和母親打過招呼,我計劃著要與燕七去旅行,也許去大堡礁潛水。母親雖不樂意,也不敢太逆我的意思,勉強答應自己去姐姐家過年。
然而我還不及把這個主意告訴燕七,她已經先開了口,“啟禎,姆媽,我今年過年恐怕要離開一下,不能與你們一起了。有點急事我須得去處理一下,你們莫要生氣。”
母親當即臉就掛下來了,眼睛裡又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看住我提高了嗓門,“阿唷,我們哪裡敢生氣?好新婦,我們曉得你門第高貴,有什麼事一定是要緊的,去吧去吧,啟禎就交給我老太婆照顧好了,你且放心!”
我被母親幾句話說的氣衝頭頂,也沉下臉,“哼”了一聲轉身上樓。
拐過樓梯轉角的時候,眼角余光中,我看到燕七孤單的站在客廳中央。隆冬天色黑的早,客廳沒開燈,環境那樣幽暗,可燕七整個人瑩瑩寶光流轉,彷彿折墮凡塵的仙子。
我停了停,終究沒有留下。
燕七,我視你如仙如聖,將你拱若珍寶,可是,你又如何待的我!
我狠狠心掉頭上樓。
第二天燕七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
呆呆的立於院中,對著那叢已經開足月餘仍然吐露花苞的白版玉,我不禁苦笑。
我大概是本市最滑稽的丈夫了,娶得如花美眷,卻對枕邊人非但一無所知,而且連問都不可以問起。
母親出來找我進屋喝碗蓮子羹,院門卻在此時被人大力推開,“江啟禎!”一名妖嬈女郎揚聲怒喝,居然是小段。
看這情形也是為燕七的事來的,想起聶少上次的言語,我心裡不悅,毫不退縮就迎了上去,冷著臉道,“我怎麼記得院門是鎖上的,姆媽對吧?”
小段聞言一怔,不怒反笑,“哈哈,江啟禎,佩服佩服!你放心,撞壞你的門我自會遣人送支票來抵。”頓了頓才又銳聲道,“你不知道燕七為你犧牲了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怒極,抬臉大笑起來,笑聲卻比哭還難聽刺耳,“是!是!你這樣說,聶少也這樣說!難道我不想知道麼,嗄?可你們到底有誰可以告訴我,燕七到底是什麼人?你們是什麼人?她到底又為我放棄了什麼!嗄?嗄!”
小段不再作聲,原本就白的臉色隱隱掠過一陣波瀾,肌膚中漸有毫光透出,整個人的神情看起來頗為懾人。我感覺到母親往我身邊靠了靠,伊的身子有點發抖。
毫無徵兆的,天地之間彷彿響起可以裂帛的琴音,震的人耳膜收縮刺痛,小段的身周似有疾風盤旋,院子中的藤蘿草樹都無風自動,我駭然失色,不禁伸手擁住了母親。
許久,小段才又緩緩開口,語氣平靜中蘊藏無限憂傷,“江啟禎,你若真的愛她,又何必在意她的來歷身份!但願燕七這樣做是值得的。”她拂袖而去,院子中一切又都恢復了原樣。
“啟禎,伊是啥人?無萫到底是什麼人?啊?……”母親驚魂未定,幾乎帶著哭音問我。
我嗒然失神,搖搖頭,又搖搖頭,“不知道,姆媽。我不知道。”
一個月後,燕七才外出歸來,她的模樣懗到我。
幾乎是同時,我發現了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事實。
燕七她非但不是普通人,而且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馬上又是元宵,母親被接到姐姐家,說好十五之後回老宅,我一個人在家收拾以前從巴黎帶回來的幾箱子原文圖冊和書籍。
忽然想起燕七似乎也有一具小小皮箱,還是當初聶少和小段幫忙整理了帶回來的一些雜物,好像都是以前唸書時的檔案文集參考資料,反正一直沒有整理過,乾脆今天一起收拾了罷。
箱子沒上鎖,開啟之前我猶豫了一下,想起燕七當時曾經交待過不要隨意動她的東西。手指在鎖頭上摩娑了半晌,我到底還是一咬牙按了彈簧開關,我實在太好奇也太鬱悶,燕七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太神秘,而我愈來愈想知道關於她更多的資訊。
裡面的東西既尋常也不尋常。小小一口皮箱,除了幾件看起來古色古香的小玩意,還有幾本看似古董的裝訂書,其它一疊疊竟然都是證書。歐美諸多名校的學士、碩士、博士證書。其中也有我的就讀過的哥大建築系,看看年份簽名掐指一算,比我還早了好幾年,應該正是衛八那著名的八年助教時期。最奇的是略略一番,數十本證書顯示的年份自五十年代至前兩年,跨越了半個世紀之久,學科更是五花八門,從生物、建築、電子、材料、地質……到園藝、工業設計、考古、藝術史等等,簡直雜亂紛呈的匪夷所思。而看燕七填報的年齡,大都二十至二十三、五不等。
我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人彷彿被釘住般動彈不得。
老天!
燕七,她究竟是誰?啊不不,應該問,燕七她到底是什麼?是人是鬼是妖怪,還是外星人?
房門就是這個時候被無聲的推開,我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急急抬頭看去,正好迎上燕七蒼白的臉孔。
她從來沒有這麼蒼白過。容顏清減,小小臉孔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瞳顯得尤其大,幾乎沒有顏色的嘴唇緊抿,神情疲倦的似乎足足月餘未曾休息一般。
我倉惶起身,一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皮箱,東西撒了一地。我不知所措的看看燕七,伊纖細的身形微微斜倚著門框,白的幾乎透明的修長指腕緊緊抵住額角。
“對,對不起,燕七,我,我馬上拾起來……”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忙不迭的蹲下胡亂收拾,耳邊卻傳來一聲鈍響,循聲一看,燕七竟已然倒地,氣息微弱,失去了知覺。
不!
一瞬間,我的五臟六腑絞碎似的疼痛。我失去她了!我失去她了!我在心裡狂叫起來,衝過去一下抱起那個輕盈的幾乎沒有份量的柔軟身軀,瘋了似的奔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