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我嘲笑他,“小武,你大概永遠也不會相信,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並不如你以為的那樣薄弱?啊不,你應該懂的不是麼?你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給你母親報仇麼?你這樣愛她,怎會不懂甚麼叫做愛?”
小武嘴邊一直噙著的那絲輕忽笑意突然消失,嘴角抿緊呈現一個冷酷嚴厲的弧度,“很好,姚非,既然你決定了,那麼就這樣罷。我會安排好一切,我甚至會讓姚然自己主動離開我,這樣是不是令你更滿意?”
聽到這樣的答覆,我一直緊懸的一顆心才忽地放下,這才驚覺自己已然出了一身冷汗,情緒一放鬆人就有點撐不住,不由自主微微一晃,趕緊後退一步一手扶住一株玉蘭。
小武沒有發現我的異常,抬頭仰望著天空笑了笑,“我記得小時候的天空是深藍色的,像一整幅的天鵝絨一樣,老媽最喜歡那種布料,我悄悄摸過,像水一樣又涼又滑……”
他的聲音距離我愈來愈遙遠,我覺得自己彷彿一片浮雲一樣漸漸飄了起來,只要一陣風就能把我吹走。我的心頭滿是害怕,害怕自己這麼一走媽媽和外公該會多麼擔心啊?然然也會大哭吧?
“媽媽……”我低低的呼喚,“我不要離開你……”終於支援不住傾斜著倒下。
我聽到自己額角磕到玉蘭樹時發出的咚然鈍響,還有小武詫異驚惶的低喚,“姚非,你怎麼啦,姚非……”直至最後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響。
醒來的時候我居然躺在自家家中的沙發上,頭下墊了靠枕,身上蓋了毛毯,恍惚間我還以為是那個和聶少把酒閒聊的隔天早晨。
剛要出聲,一支手臂過來挽起我,一杯水遞到嘴邊,我原本焦渴難當,立時灌下去半杯,意識這才完全甦醒,驀然抬頭,看見面前的年輕男子赫然正是小武。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掙扎著坐起,銳聲問道。
小武放下水杯,張開手後退一步才嘲諷的說,“對不起,姚大小姐,你昏倒了,是你們小區的保安給我帶路才把你送回來。我小武雖是個流氓,可還不至於趁人之危。”
我的臉紅了,“對不起,小武。謝謝你。”
他靜靜的看住我,“姚非,你看起來很糟糕。好了,你先甚麼都不要想,姚然的事情我既然答應就不會食言,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找你。”
小武的語調溫柔,那種久違的、當初曾有過的熟悉感覺又悄然回來,我的喉頭忽然被哽住,說不出一個字來。
“天快亮了,姚然也該醒了,姚非,你……”他伸出手來輕輕撥一撥我的發稍,我不自覺的躲開,他眼裡閃過一道陰影,終於沒有再說下去,扭頭離去。
我確實需要好好的休息,一想到馬上要與姚思緯對簿公堂,腦袋就漲的一個有兩個大。不管他,我必須養足精神,準備應戰。
接下來的幾天,我去超市採買了大批水果蔬菜,像吃藥一樣按頓吃飯,吃過之後就強迫自己埋頭苦睡,實在睡不著就吞兩顆安定。
幾天下來,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總算有點氣色,不再一昧蒼白的像個幽靈。
期間,我接到幾通姚然的電話,聽起來似乎小武已經開始兌現他對我的承諾,對她的態度愈發的冷淡粗暴,姚然傷心之餘困惑不解。
她已經完全退學了,平時就跟著小武進進出出,小武若不高興她在身邊待著,她就乖乖回家去等他回來,實在寂寞了就打電話和我聊天。
姚然的情緒十分低落,這令我心疼之餘內疚不已,可我無能為力。
我依時去了趟翡翠居,沒有見到小段,據說也“回去了”。燕七細細的端詳我,眼中滿是瞭解和同情,我故作不知,很快簽署好相關檔案告辭離去。走之前拜託她去找姚然談談,說服她不要整天無所事事待在家裡,讓她來翡翠居幫忙打點吧,就像我當初一樣。燕七答應了。
果然,沒幾天,姚然找上門來,“姚非,你搞甚麼飛機啊?”
我注視她,比起上一次見她才沒多久,她的容顏已經清減多了,臉上的嬰兒肥都下去了,下巴尖尖,顯得眼睛愈發的圓且深。
我心疼的抱住姚然,“然然,值得麼?為了小武你要這樣折磨自己?”
姚然沒有動,原先活潑清亮的聲音裡透出迷惘和彷徨,“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姚非,我只知道,”她伸手摟住我的脖子,哽咽起來,“我是這樣愛他……”
呵,然然。可憐的然然。
“答應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去燕七那裡幫點忙好不好?”我溫柔的一下一下拍打她的後心,像安慰一個孩子那樣。
良久,姚然終於止住抽泣,緩緩的點了點頭。
已經是中國傳統的農曆年,可對於我來說反正一個人,根本無所謂過年。
姚然也不願意回蘇黎世,方珞琪和姚思緯不免又遷怒於我,打了幾通電話追到家裡兜頭惡罵一頓,我一笑了之。有些人是這樣的,他們不知道甚麼叫做講道理,對於這樣的人,我除了笑笑還能做甚麼呢?
而一轉眼就到了二月十四日的瓦倫汀節,經過街邊的花店,門口擺滿了大束大束的紅玫瑰,那樣濃烈的紅色幾乎灼痛了我的眼睛。
聶少已經走了有半個月,音訊全無。他不會回來了,忘記他吧。我嚴厲的對自己說,甚至除下頸項中的綠晶石收到抽屜最深處,可幾次三番之後還是捨不得。那塊石頭好像時時在呼喚我一般,我的眼眶蓄滿淚水,顫抖著手指重新將它懸掛於身,貼合在最近胸膛的肌膚上。
儘管是沒有情人的情人節,對我來說還另有特殊的意義――這天是姚然的生日。
“去年沒來得及和你一起過生日,今年一定要補,算是補償去年你我的生日缺席。當然啦,也為了慶祝我姚然二十二歲生辰萬歲,嘻嘻……”姚然故作輕鬆的嘻笑著,她要舉辦一個生日派對,請了以前的舊同學老朋友。
燕七沒空過來,她緊張兮兮的問我,“姚非,你不會也不來吧?”
我趕緊在電話這頭使勁點頭,“來!我當然來!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可以少了我?”
姚然這才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昨天我問過小武了,他也答應參加。哎,你可答應了啊,不能因為他放我鴿子喔!”
我彷彿可以看見她微微皺起鼻子的緊張模樣,心裡一陣絞痛,“好好,我一定來。我保證。”
姚然終於輕快的笑了。
晚上,我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換上了身邊唯一一件黑色小禮服。
這還是當初離開紐約時碩果僅存的一件正式裙子,其餘的實在沒法攜帶統統留在了老宅中,這一件因為是當年畢業酒會上穿過,外公和母親都稱讚說好看、穿了有當年外婆的風韻,所以捨不得扔掉,反正它式樣古典保守,說不定上班應酬時也能穿。
外面天寒地凍,今時不同往日,沒有打足暖氣的專車接送,又恰逢情人節截不到街車,我被凍的面青唇白好不容易攔了一輛空車前往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