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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錦堂春+番外 作者:九月輕歌

“是。”

師庭逸跟在兩人身後,落後幾步。

皇帝邊走邊道:“原以為你回京後便要進宮,卻不想,你全沒那個意思。”

炤寧恭聲答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女若是進宮請安,少不得耽擱皇上處理政務,便一直躊躇著,還請皇上恕罪。”

“倒是會找託辭。”皇帝側頭看了看她,眼中有笑意,“不管怎樣,回來就好。回家後可還舒心?”

“回皇上,一切都好。”

“這許久,辛苦也難為你了。”皇帝笑道,“不過你這丫頭著實討人喜歡,前些日子,朕喚那名侍衛回宮的時候,他竟問能不能再跟隨你兩年,想多跟你學點兒東西,長點兒見識。朕自是不準,讓你以為被監視豈不是得不償失。”

“皇上言重了。”

師庭逸這才明白,原來皇帝曾命親信跟隨在炤寧左右,只不知是何時起。怪不得皇帝曾對他說“她怎麼就那麼缺你去找她呢”。

“梁先生那部醫書,前幾冊我深讀過,印象還算深刻,經你謄錄修正之後,更為完善精準。”皇帝的態度愈發柔和,完全是閒話家常了,“眼下想要什麼?不論是何心願,我都會讓你如願。”

他口中的梁先生,是江式序的忘年交,生前年輕時是名士,之後多年四處行醫,被世人譽為神醫。梁先生晚年常住江府,全部時間、精力用來書寫一部迄今最完善的醫書,嘔心瀝血近七年,方完成著作,不久後因精力耗盡而故去。

那時的江式序也已病重,因受梁先生所託,還是親自將醫書呈交至他手裡。

他為之動容,允諾一定要讓這部醫書廣為流傳,造福蒼生。那日,他看江式序氣色不錯,便說了好一陣子的話,不免問起對方的病情到底如何。

江式序便苦笑,說時日不久了,偏生炤寧懵懂,不肯相信,每日抱著梁先生的著作翻來覆去的看,眼下已能倒背如流,連書中每一幅附圖都記得清清楚楚,只為尋找良方醫治父親的病痛。

他是知道的,炤寧過目不忘,當時只是感懷於這等的父慈女孝,心下傷感不已。

幾日後的晚間,三女兒柔慧因著不滿他的賜婚旨意,跑到御書房跟他好一番痛苦流涕地哀求。

他深知這個女兒任性至極不知好歹,實在是被她母妃慣壞了,懶得理,索性拂袖而去。

柔慧竟因此發起瘋來,待他一走,便拂落了龍書案上的燈火,點了一把火,嚷著不要活了,要燒死自己。

太監們拼了命地救火,到底還是損毀了不少書籍、奏章,其中就包括梁先生的著作。

他簡直要被氣瘋了,卻是不敢聲張,不想讓江式序聽聞之後心緒低落病情更重,只是發落了柔慧:既是不想嫁,那就永遠別嫁,滾去皇家寺廟清修,守著青燈古佛度過餘生。

沒多久,江式序辭世,他為之悲慟許久。緩過神來,想到炤寧應該能將醫書重新謄錄一遍,卻一直沒對她實言相告——那孩子的傷心,誰都看得出、感覺得到,傷心之餘再費神費力,頭疼病怕是會時時發作。

他要照顧江式序的兒女,不能雪上加霜。

況且,那時候他也滿心以為,炤寧和庭逸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等她嫁入皇室之後,他再推心置腹地告訴她實情,她一定會欣然挑起這個重擔。

誰承想,好不容易盼到她及笄了可以談婚論嫁了,她身邊卻出了那麼多的是非,指責她的正是他原配的孃家,最後|庭逸與她決裂,她隻身離開京城。

一面是故去髮妻的母族,一面是倚重的名將的家族,他能幫誰、斥責誰?唯有儘自己一份心力,命心腹找到她,時時相隨,保她安穩。她起初是牴觸這份皇恩的,後來屢次遭遇暗殺,這才接受了,說若是死了,起碼有人知曉原由。

待她大病痊癒,他獲悉之後,才命心腹問她,對那部醫書是否還倒背如流,是否能謄錄一遍,若是可以,得空不妨四處尋訪名醫,對存疑之處加以考證。這是因著梁先生特意提起過,加以標註的地方都是一家之言,大抵有錯,怎奈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不得逐一求證。

炤寧猶豫之後,答應了,卻說大概需要六七年的時間。

他為之失笑,心說她這是打算在外流離數年不成?便親自去信與她討價還價,問三四年行不行。身為帝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斟酌許久,說最少四年可以做完,每謄錄修正完一兩冊,便請人呈交至御前。

三年來,她四處遊走,尋訪各位名醫,與他們探討書中存疑之處,並將醫書附圖逐一畫出來,請各位名醫看有無錯處並加以更正。在江南的日子,看起來她是逍遙快活至極,私底下卻是與諸位名醫頻頻會面,還特地請了一道密旨,以此避免諸位名醫的不認可、不配合。

她是江式序的女兒,做派與其父相同,說話從不說滿,如今此事終告完結,比承諾的期限提前了一年多。

這自然是該給予嘉獎的,沒有過目不忘的炤寧,那部醫書便會就此湮滅於火焰,無法救濟蒼生,會成為他此生一大憾事。

想要什麼?炤寧思忖著。

最想要的,是父母猶在,她承歡膝下,可這豈是皇帝能做到的。

炤寧婉轉一笑,恭聲答道:“臣女只盼醫書能得皇上親自賜予書名,儘快造福蒼生。”

“這是一定的,昨日便已著手此事。”皇帝再看向炤寧,眼中已有深濃的疼惜,“你這孩子,就是太倔強了。”

換個人,有了她這般遭遇之後,少不得請旨為她正名,甚至於會請他賜婚,另嫁良人。可她不爭這份意氣,不以做過的一切居功,對塵世這一切,未免過於通透。

有些男子、女子,往往為著賭一口氣,決裂之後各論婚嫁,把一輩子賠上去。很明顯,炤寧在這種是非上,不是豁得出去的人,是看得太透徹,也是太心寒所致吧?

炤寧因著皇帝這般寬和的態度,便也沒時時遵從君臣之禮,只是微微一笑,答一聲是。

皇帝笑道:“不論怎樣,該賞的還是要賞,地位名聲非你所求,我便賞你一些實惠的東西,新送進宮的衣料、首飾、玉器,都給你了,此外再賞你一些銀錢,女兒家,多些傍身之物,總是有益無害。”

炤寧連忙要行禮謝恩。

皇帝卻先她一步擺一擺手,“若是式序在,我還是要你喚我一聲皇伯父。不準多禮。”

炤寧恭聲稱是,心裡有些溫暖的漣漪劃過,卻是很快歸於平靜。他是幫過她,可是到底有限。皇帝所做一切,正如大老爺的不做,都是審時度勢,假如一切證明她是個妖孽,那麼,什麼手足情分、君臣之義,他們都可以斷然捨棄。

這種人給過的好處,她一輩子都會記得,可是也要時時明白,他們隨時可以為了大局殺掉她。

對這種人,她委實不能給予更多一點兒的情分。

那叫做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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