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起初,他就時時詢問她的喜好,各自描繪心儀的景緻,一起做出樣式精緻新巧的亭臺樓閣模型。
她最喜歡的是竹林和紅葉林。竹林深處有屋宇,以迷陣的方式建造,不知根底的人,會在期間迷失;紅葉林畔小橋流水,幾間屋舍,廊下有秋千。
多少次徜徉其間。以為是可以一生享有的,曾經還擔心有一日看厭了怎麼辦。
風景不曾看厭,情分已沉淪至深淵。
如今憶起亦不悔,唯有淺淡的悲。
最讓她悲涼的,是面對他的情形。
相識多年,相互瞭解,至為親近。到如今,留下的只有一份熟稔。
他要溫和剋制地待她,諸多禁忌不可碰,幾多言語不能說,張揚野性慣於淘氣耍壞的少年,變了眼前清冷憂鬱的男子。
她要冷淡疏離地待他,舊時歡顏、至情至性或許還在,只沒力氣再找回再給他看。在他面前率真不羈卻愛撒嬌的女孩,已被漫漫時光深埋。
炤寧隨他到了書房門前,沒聽清他說什麼,便胡亂點了點頭,只知道他去了別處。
他的書房沒有隔斷,三間屋宇打通,東西兩側整面牆都是書架,南北兩側多長窗,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紗入室,光線充足。北窗下,居中一張偌大的花梨木書桌,一旁有醉翁椅、矮几、圓椅、坐墊。該設在正中的羅漢床放到了東側書架前,西側書架前一個半圓形多寶架。
和她的小書房一個樣子。
炤寧走到書桌前,解下斗篷,隨手扔在軟墊上。她用力搓了搓臉,想讓自己回過神來,可是不能。
視線迂迴,看到矮几上有酒壺、酒杯。
她端起酒壺,晃了晃,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喝點酒,心情會得到舒緩,看什麼也會順眼些。
事實上,她現在從早到晚,總要時不時喝一杯酒,身上總有著淺淡的酒味。也是因這習慣,嗅覺受到些影響——誰身上有酒味,喝的酒多不多,她不能察覺。
酒是藍橋,慢慢喝完一杯之後,炤寧感覺好了一些,又倒了一杯,轉到書桌後面,瞥過案上的筆墨紙硯,熟悉得很,不是她幫他尋到的,就是和他一起從庫房裡挑選出的。
一名少年侍衛進門來,先是送來堪輿圖,鋪展在桌上,之後掛著和煦的笑容,畢恭畢敬地奉上茶點,“四小姐請慢用。小人就在門外,有事召喚一聲即可。”
炤寧頷首一笑,把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根據格局、地勢,在腦海裡將江南一些美景試著安排進去。不管真假,這類事還是很有些樂趣的。
確信記下全部細節之後,她把圖信手卷起來,坐到太師椅上,等著他回來,等著陸騫到來。意識到自己不該坐在這兒,卻懶得起身坐到別處。
一靜下來,思緒又開始發散,回憶又襲上心頭。她有些煩躁,索性喚侍衛進門,讓他把紅蘺叫進來——來的時候的名頭是面聖,紅蘺等人便都留在了外院。
過了一陣子,紅蘺過來,喜滋滋地道:“剛剛白蓮找了過來,說就一會兒的功夫,咱們府裡就又出喜事了。”
炤寧問:“什麼事?”
“用膳的時候,大夫人臉色不大好,沒吃幾口東西便要離席,說實在是覺著不舒坦,要去小憩片刻。沒成想,還沒走出門就暈倒了。三夫人當時嚇得臉色煞白,忙喚人去知會大老爺派人請太醫,太醫來之前,先就近請了大夫來把脈。沒多會兒,大夫人醒過來,說也是奇了,不知道怎麼就這般嬌弱起來,今日不過是起得太早了一些。等大夫過來一把脈,自然是喜脈啊。”紅蘺笑意更濃,“要說大夫人的場面功夫,尋常人可真是比不得——當場就掉了幾滴淚呢,說這麼些年求神拜佛,總算是如願了,還說一定是您給她帶來的喜氣。”
炤寧聽著亦是忍俊不禁,“也真是難為她了。”那一齣戲,一波三折的,期間以為她一回來就出壞事的人不在少數,等到明瞭結果,不免大失所望。自然,順勢幫她闢謠的好心人底氣會更足,少不得告知親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