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緊張地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顧雲箏就大略地與她說了。

春天從來是無條件地選擇信任顧雲箏,聞言氣得不行,嘀咕道:“我服侍您這些年,也沒見您寫過字,這樣算來,那些字就是您小時候寫的了,隔了這麼多年,字跡怎麼可能一樣?一定是太夫人栽贓的!她怎麼就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顧雲箏聽了,愈發心安,為著末一句直笑。讓春桃說出這種話可是不易。

堇竹回來的時候,賀衝帶著二十名護衛過來了。

料定霍天賜清醒過來就會帶人到正房鬧事,顧雲箏命丫鬟在廊下設了桌椅,與兩個人說話。

堇竹問道:“夫人,太夫人胡說八道了半晌,意在詆譭您的名聲,那麼要不要把秦夫人、堯太夫人扣下來?”她擔心兩個人回府之後胡說八道。

顧雲箏與賀衝異口同聲:“不必。”隨即不由相視一笑。

賀衝瞥過堇竹,道:“夫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不需在意流言。”

顧雲箏心裡想的是把人扣下來未免讓人以為是心虛之舉。

堇竹思忖片刻,“也是。只是……”

只是這件事到底是很麻煩,不知會鬧到怎樣的地步。顧雲箏明白堇竹的心思,卻已不再擔心。太過詭異的事,讓人聽了就心生恐懼,可若真要證實,也猶如登天。

在她性情忽然改變的時候,人們都能下意識地幫她找出各種理由,一來是忽然間因為遇到什麼事而性情大變的人不少見,二來很多女子都是一樣,在婆家與在孃家判若兩人。性情高傲的,到了婆家說不定就會卑躬屈膝;性情恭順的,到了婆家興許就會變得潑辣難纏。原因或是高嫁或是下嫁,或是和夫君宛若上輩子的仇家,一見就生厭。而她中毒在先,被人算計後洗心革面完全說得通。

至於字跡,難為太夫人能找到證據並從這方面下手,可因著春桃的話,她完全能夠不認賬。便是顧豐、顧太太如今見了,以他們對她的疏忽,也不見得能夠確定幾本書上的字出自她手。說到底,府裡可就有一個能寫出不同字型的人呢,太夫人不論是驗證猜測還是要強行栽贓都行不通。

只是,之前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會成為可乘之機,到底讓她很自責。甚至於,有些沮喪。她這一場新生涯,除了一份刻骨銘心的回憶,什麼便利都不能給她,每一步都是阻力重重,從而顧此失彼。導致忽略細節的原因,歸根結底,是以往總懷疑不知哪日就會被霍天北放棄——總感覺自己會隨時離開,不介意偶爾率性而為,又怎麼能夠做到滴水不漏。

為何沒料到別人一出手就能置你於死地?——顧雲箏這樣捫心自問,不得不承認,因為雲太夫人的緣故,她之前完全沒料到今日這種可能。

這次是個深宅婦人出手,就險些難以全身而退,下次換個比太夫人狠辣數倍的人呢?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處。

有喧譁聲傳來,霍天賜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賀衝對顧雲箏揖了揖,轉去正房第一進的院門。

霍天賜知道,賀衝是霍天北手裡死士的頭領,手裡的人隨便挑出一個,都是以一當百的人物。他壓著火氣,警告賀衝:“你最好讓我將人帶去太夫人房裡詢問,若是強行阻攔,我也不會硬闖,至多是報官,讓官兵把她們帶去衙門。”

賀衝不說話。他對人的喜惡,從說話字數的多少就能看出。越是他不喜的人,言語越是吝嗇。

霍天賜咬了咬牙,“戴安!去報官!”

“是!”戴安高聲稱是,剛走開便又折回來,語聲微微顫抖著,“二爺,侯爺……”

霍天賜猛然轉身。

霍天北和徐默走在甬路上。一邊走,徐默一面低聲說話,霍天北沉默著聆聽。

霍天北如平時一樣,回到府中的時候,步調透著一點兒懶散。到了院門口,他像是才發現那麼多人站在外面,目光清冷地瞥過,徑自進門。

“你給我站住!”霍天賜冷喝著要追上去。

賀衝與徐默攔在霍天賜面前。

霍天北頭也沒回,語聲倒很是溫和:“讓他們進來。”

賀衝與徐默這才讓開了路。

霍天賜與手下一窩蜂湧進正房,跟著霍天北過穿堂走遊廊,到了第三進居住的正院。一面走,霍天賜一面說了太夫人、秦夫人被顧雲箏氣得暈厥過去的事,氣恨難消地叫囂著:“你不想把事情鬧大的話,趕緊把你這夫人休了!”

霍天北笑起來,“讓我休妻?”

霍天賜瞪著他:“不然怎樣?!”

“沒睡醒呢吧?”

“你要麼休妻,把她逐出霍府,要麼就讓我把人帶走詢問。都不答應的話,老四,你客人別怪我不客氣。”霍天賜死死地盯著霍天北,“你不怕丟臉,就等著官差來抓走你的夫人。”

霍天北笑意更濃。

顧雲箏見兄弟兩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來,連忙站起身。

霍天北徑自走到她面前,笑著看她一眼,閒閒落座,抖開摺扇,喚賀衝道了面前:“把順天府尹、兵馬司五個指揮請過來,說我有事與他們幾個商議。調些人過來,不允人出門,尤其秦夫人、堯太夫人。方才我已命人去知會秦閣老、寧國公了,晚點兒他們過來領人。”

在他說話的時候,顧雲箏察覺到他身上有著濃烈的酒氣,面色比平日顯得蒼白一些,語聲也比平日還要溫和,簡直可以稱為溫柔。跟什麼人喝了這麼多酒?這樣子是不是喝多了?真是……亂到一起去了,她哭笑不得。

霍天賜細品了品那幾句話,又細看了看霍天北的神色,為之惱怒不安起來,“你要做什麼?該是你主持公道的時候,你卻為她撐腰?!”

“內宅的是非,我沒閒心理會。”霍天北不疾不徐地搖著摺扇,“我只知道,我的人,誰也動不得。”

霍天賜懷疑霍天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一定是借屍還魂!你要留著這妖孽在霍府?”

“你說什麼?”霍天北慢條斯理地問著,微眯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霍天賜。

院中忽然陷入沉寂,氣氛變得壓抑。

顧雲箏側目打量著此刻的霍天北。

他坐姿顯得很慵懶,唇畔還掛著醉人的笑容,但整個人倏然間透出肅殺氣息。

怎麼會有他這種人的?在這種時候居然笑得那麼好看,卻又那樣懾人。顧雲箏有些看呆了。

霍天賜卻看得心底生寒,恐懼隨著血液流轉到全身。這樣的霍天北,他很熟悉。霍天北動了殺心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顧雲箏是借屍還魂的妖孽,霍天北又何曾與常人一樣過。面臨險境、滿目殺氣的時候,霍天北便是這個樣子,意態懶散,好像活夠了似的,笑容愉悅,彷彿死亡是件很好的事情——不論是誰死,都很好,很讓他愉快。

霍天賜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他害怕,卻不能示弱。那問題他可以回答,卻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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