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佩儀笑望著顧雲箏,“我雖說算是先生破例收的女學生,與四哥有著同窗情分,可外人到底不知道這些。若是住到了三爺三夫人的住處,怕是會惹出閒話。”
“難為你考慮的這樣周全,”顧雲箏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住在何處?”
“我想與四嫂住得近一些,不時陪你說說話。再有,府中不是還有一位安姨娘麼?聽說她善繡,我也想跟她好好兒請教一番。”
顧雲箏思忖片刻,“那就只能住在先前的秦姨娘住過的小院兒了,那樣豈不是委屈了你?”
“怎麼會。”藍佩儀笑道,“說心底話,我在外一直孤孤單單,只盼著能時常與人說說話,過得熱鬧一些。”
“那就依你的意思。秦姨娘離開霍府之後,住處重新修繕過。”顧雲箏喚來李媽媽,吩咐道,“帶藍小姐過去,派幾名伶俐的丫鬟盡心服侍。”
李媽媽稱是,笑著引藍佩儀去了住處。
堇竹不免嘮叨兩句:“這是唱的哪一齣?那麼多住處,偏要在夫人眼前晃。”
顧雲箏笑了笑,反問道:“你與連翹、李媽媽怎麼像是沒見過她的樣子?”
“不是像是,是真沒見過。”堇竹解釋道,“我們是留在侯爺的住處服侍,並不是跟在侯爺近前照顧,那時一年也見不了侯爺幾次。”
“難怪。”
藍佩儀住下之後,平日常去外書房,時不時去安姨娘那邊串門,來正房的時候倒是不多。
安姨娘起初是好生應承著,後來便一如既往地教熠航畫畫,回房後看書或是做繡活,藍佩儀過去的時候,直言還有事,徑自來正房。幾次之後,藍佩儀看出安姨娘是不想惹上任何是非的性情,自是不好強人所難,也就不再前去。
進入臘月,霍天賜與太夫人的案子了結。當年母子二人勾結霍家二老爺父子、部分將領害得霍天逸殞命的事公之於眾,除去母子兩個還活在人世,其餘人等因觸犯刑法早已被霍天北處決。
至於太夫人早年間做過的那些擾得家宅不寧的惡毒手法,也成了眾所周知人人不齒的事。
也是因此,霍天北幼年、少年的經歷為外人所知,諸多官員、百姓這才恍悟他當初一些行徑所為何來。彼時是滿心駭然,今時則只覺快意。有的人甚至覺得霍天北用公務處決的那些人稍嫌仁慈,也有些不理智,換了自己的話,不論如何,也要讓天下人得知真實原因,讓那些人飽受唾罵鄙棄。
只是霍天北不是別人,從來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以往如此,如今也如此。自己明白、被自己懲戒的人明白緣何而起就足夠。眼下滿京城都在議論這件事,他依然像是局外人一般——好話歹話都一樣,不需聽。而只要不想聽的話,就不會傳到他耳裡。
這樁案子最後的結果,是將霍天賜、太夫人逐出霍家宗族,遊街七日,餘生在霍家田莊上為奴。
初時有人覺得順天府尹的腦袋被門夾了,這發落的結果未免過於輕描淡寫,後來才反應過來——到霍家田莊上為奴,日子想來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既然人心不足,既然貪圖榮華,如今落得餘生為奴,不需別人說,自己要承受的落差就是每時每刻都存在的殘酷折磨。
陸騫閒來無事,曾去看過霍天賜、太夫人遊街的慘狀,聽到了太多百姓對這兩人的滿帶不屑憎惡的言語。
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情形,又意識到,他昔日的那個學生,他是越來越不瞭解了。
記憶中好像還是昨日的事,雲文遠將那小小的極為漂亮的孩子託付給他,他滿心喜悅,直覺告訴他,這孩子資質很是聰穎,來日必能成為他門下最出色的學生。
那時的霍天北很是沉默,但從來不會哭,彷彿天生就不會落淚的性情。從來都是特別倔強,喜歡學的,就能不眠不休,不喜歡學的,任他如何誘導也沒興致,甚至不肯敷衍。每一次對他的妥協,都是因鬱江南而起,照著他的意願去做一些事。反過來也一樣,鬱江南待霍天北也如此。那是兩個真正的親兄弟一般的孩子。
他對蔣晨東與霍天北的寄望相同,自心底是更加偏愛蔣晨東。誰不愛聽暖心的話?誰不需要有人不時噓寒問暖?蔣晨東就是如此,很多時候如晚輩孝敬長輩;霍天北不行,從來只是他的學生,做的只是學生的分內事。
他明白,霍天北這輩子只聽雲文遠一個人的話,走的路都是按照雲文遠的心意。所以,就有了如今與蔣晨東在朝堂明爭暗鬥的局面。
他只能支援一個,只能選擇支援蔣晨東,如今已到了不惜算計利用霍天北的地步。
以為霍天北會率性而為,會做出將他逐出霍府的大不敬事情,但是沒有。霍天北什麼都知道,卻由著他。
到了眼下,霍天北對痛恨多年的人,又給了他一次意外。換個角度來看,霍天北懶得殺那對母子,卻不介意將他們利用到底,只有這樣,秦家才會被牽連到底,再無翻身的餘地。
在仇恨的前提下還能有這樣的算計,這種人太少。最重要的是,他不認為蔣晨東若遇到同樣的事,能有霍天北這份冷靜,亦或是冷酷。
太擔心了,擔心蔣晨東有一日會被霍天北用正大光明的理由逐出京城,一生沒個出頭之日。
他得好好兒想想了,想想霍天北的軟肋是什麼。
這幾日,霍天北留在家中,在東次間處理公務。顧雲箏則坐在他身側看書或是做針線。
都不是話多的人,沒事的時候,半晌都無一句話。
氣氛卻仍舊是溫馨的。
她會無聲地給他續一杯茶。
他會在她看書時間久了的時候,拿過她手裡的書、針線活,讓她歇一歇。
她乏了,就在他身邊閉目養神或是小憩。他便不時的給她掖掖背角,摸摸她的額頭、臉頰。
陪著她午睡的時候,她總是枕著他的手臂背對著他,怕一不小心碰到胎兒。他鬆鬆的圈著她的身形,一手輕輕落在她腹部。就這樣,心裡就很踏實,不需要更多。
這日,顧雲箏覺得悶了,想著連續幾日沒見到安姨娘了,便跟他說去看看。
霍天北已慢慢看出她對安姨娘的欣賞、照顧,自是不會反對,親自給她披上斗篷。看著她走出院門,心裡想著也該給安姨娘尋個好去處了,若是更名改姓,在京城找個說得過去的人家也非難事。那也算是個被他連累的可憐女子,不能將一生都空耗在侯府。
那邊的安姨娘親自迎出門外,虛扶著顧雲箏到了室內,“夫人有什麼事,命人將我喚去即可,怎麼還親自過來了?”
顧雲箏就笑,“時常走動些也好,幾日不見你,也是想來看看你在忙什麼。”落座後,見安姨娘眼中有血絲,微微驚訝,“又沒好生歇息,所為何來?”
安姨娘思忖片刻,笑道:“等會兒與夫人細說。”說著命丫鬟奉上虎皮花生、芸豆卷、梅花糕等點心,又親自去做了一盞白玉奶茶,放到顧雲箏手邊,這才遣了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