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荷怔愣地抬頭。
他卻不唱了,皺眉道:“太難聽了。”
襄荷搖搖頭,明知他看不見卻還是拼命搖頭:“我想聽,你唱給我聽,好不好?”
他愣了下,隨即輕笑:“好。”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一手輕輕在輪椅側欄上打著拍子,輕聲唱道: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
薺麥之茂,薺麥有之。
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
沙啞的聲音在書房響起,彷彿冬日的第一場寒風,冰寒只逼人面,若不小心,便會被那風裡的刀刃劃破未經風霜的臉頰。直到唱完,那餘音似乎仍在耳邊環繞,揮之不去。
☆、 03
天將薄暮,日光也變地慵懶稀薄,彷彿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再如正午時那般刺眼,經由整扇的玻璃窗照射進書房後,更是柔和許多。
襄荷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轉不轉地看著謝蘭衣,看著他的臉。
他放下手帕,微微低下頭,雙手舉到腦後。
襄荷只見他手腕輕輕一動,那蒙在他雙眼上,她原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取下的白綾,鬆動了。
白綾緩緩取下,斜飛的長眉下是一雙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抖了幾下,彷彿初生的嬰兒一般,緩緩地睜開。
那是雙細長的丹鳳眼,內眼角朝下,外眼角斜斜上翹,似乎一時還未適應明亮的光線,微微眯著,便顯得那眼更加細長,只露一點黑睛,如漆黑的丹丸嵌在鳳眼之中。
他的容貌本是近乎雌雄莫辨的美,但加上這雙眼睛,便生生多出一份凌厲和凜冽,讓人再也不敢輕視,也不會錯辨。
這雙眼朝她看過來,眼皮顫了幾顫,最終定格在她的臉上,隨即瞳仁裡便多了絲和煦的笑意,方才的凌厲和凜冽便如滾湯沃雪,剎那間融化地無影無蹤。
“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看了許久,他輕聲說道。
被他那樣認真地注視著,襄荷的臉莫名地紅了。
她忽地糾結今天的妝容是否有何不妥,隨即便憶起自己剛剛才哭過,淚痕都還未擦乾淨,眼睛肯定哭腫了,頭髮似乎也亂了……
想著想著又趕緊搖搖頭把這些念頭搖掉,瞪大眼睛,氣憤地道:“你看得見?!”
謝蘭衣很淡定地點了點頭。
“那你幹嘛、幹嘛……”,襄荷指著他的眼睛,氣得臉都漲紅了。
“幹嘛用這個?”,他搖了搖手中的白綾,問道。
襄荷狠狠點頭。
謝蘭衣笑笑,“方才與你說過,我的眼睛被濃煙燻壞過。”
“當時確是燻壞了,只是後來好了些,但仍不能見強光,也不能見火光,否則便無法自抑地酸澀流淚。”
襄荷愣住,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心裡便有些愧疚。
“不過,大半時候都是無礙的。”他又說道,慢慢閉起了眼,“但我不喜見人,小時不喜,大了後更不喜。只是萬物趨光是本性,尤其久處黑暗時,能睜眼,便總不想閉眼,能見光明,便不喜瞑晦。是以索性便將眼睛矇住,就讓世人都將我當作個瞎子,我不必看世人,世人亦不必看我……”
說完這話,他便又睜開了眼,看著她:“看,若不矇住,我便總忍不住睜眼。”
襄荷沉默了片刻,沒有問他為何不喜見人。
一個前朝皇族之後,又生在新朝的冷宮之中,所見到的人,除了他那個只知感傷嗟嘆的廢太子爹,和為了讓他活下來不遺餘力的娘,有幾人會用善意的眼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