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 / 5)

小說:你在高原 作者:張煒

《家園》

終於歸來了。踏入園子的那一刻,我能感到葡萄樹一齊抬起眼睛它們看著這個身負背囊、腳步匆促的人,滿目驚異。一隻烏鴉站在搭滿了葡萄蔓的石頭樁柱上,不停地感嘆“啊!啊!”畫眉和百靈在不遠處歡唱,比起烏鴉,我更容易聽懂它們的歌聲;蜥蜴在地上飛跑,它們被幾個陌生的腳印嚇得四處『亂』竄;一隻野兔從葡萄架下探出頭顱,飛快地活動了一下三瓣小嘴,倏一下逃到架子的另一邊去了;甲殼蟲在地上徘徊,伸出小得不能再小的鼻子嗅來嗅去,像是尋找一段失卻的記憶。

那棵最老的葡萄樹注視著我,一臉的仁慈。這位田園的長者微笑著,像以往一樣寬宥這個浪『蕩』子、落魄者和失敗的旅人。老人一生踞守在這個窮鄉僻壤,紮下了深根。它對外面的那個世界視而不見。我終於回來了,再次活動在老人的視野裡。

我把背囊放到了屋角。一場久別重逢的幸福,一場溫暖的歡聚。鼓額和肖明子似乎曬黑了一些,四哥夫『婦』微笑如舊。我想起什麼,把背囊解開——裡邊馬上散落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紙片,它們肯定是孩子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塞進去的,這些看不出什麼用場的東西,卻被他當成最好的禮物贈予了遠行的爸爸。我的心頭一陣燙,把這些閃亮的彩『色』紙片看了一會兒,又分贈給了鼓額和肖明子他們,甚至還給了萬蕙幾張——她把這些紙片放在手心上,像得到了什麼珍寶,翻來覆去地看。

離開時天還很冷,而今已是熱烈的夏日。那時葡萄的苞芽還緊縮著抵擋嚴寒,像我一樣熬過了一個嚴冬,這會兒油亮碧綠的葉片簡直要滴下什麼來,嶄新的枝條正猛力往上躥去,無數攀援的長鬚充滿了野『性』和力量。在下午明亮的光線裡看去,那旺長的長蔓簡直像在風中狂舞——是的,在刷刷的風聲裡,在這長年不息的海『潮』的呼嘯中,它們正忘情地舞蹈。在我離去的這段時間裡,大家肯定經歷了一個格外忙碌的春天土埂被細細修過並結實地拍打過;田壟顯然已經施過肥澆過水;葡萄枝蔓整得一絲不苟又被馬蘭草扎過,一束束歸順在架子上。在漫長的冬天裡,幾乎沒有一株葡萄樹被凍死。柺子四哥的臉被曬得黝黑黝黑,只有魚尾紋綻放處才能顯『露』出原來的面板顏『色』。再有半個多月,早熟的葡萄顆粒就要開始變紅變紫,上面再掛一層銀霜,就像姑娘的臉龐擦上了淡淡的白粉。這會兒葡萄鼓脹著,在碧綠的葉子間閃爍,讓人想象接下去的那個豐饒的秋天。

夏天是這片平原上各種植物茂長的季節,也是動物們歡快跳躍的時刻。這對於它們是一個黃金時段。葡萄園的四周遍生著紫菜、風輪菜、雞矢藤、澤蘭、旋復花和畫眉草;鳶尾草開出了粉紅『色』花朵,它們長在高高的風旋沙丘上,美極了。我第一次見到鳶尾花曾經忍不住驚喜,把它小心地移到了盆裡,後來才知道這種花到處都是。一隻四聲杜鵑在遠處的雜樹林子裡歡叫,婉轉的歌聲讓人屏息靜氣。它很少從林子深處飛出,可人們在整個春天和夏天都能聽到它的歌聲。園子裡有夜鶯、針尾雨燕;一隻藍翡翠鳥就在不遠的一棵葡萄樹上跳來跳去,它對人毫不害怕。後來它停止了跳動,嘴裡叼了一隻很大的綠蟲。這隻藍翡翠鳥個頭很大,頭頂和頭側有著均勻的黑絨,眼睛下部長了一塊小斑,喉部、頜部和上胸、後頸,都有一道白『色』的領圈,而背部和尾巴全是光彩閃耀的紫藍;整個下體是棕慄『色』,長長的嘴巴和踏在葡萄梗上的兩腳卻是誘人的珊瑚紅……接著飛來一隻戴勝——它的頭頂有一頂神氣的羽冠,羽冠是棕慄『色』,頂端黑。它總是傻氣地瞪著一雙大眼,長長的弧形尖嘴揚起來,好像隨時都準備與人交談。這兒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啄木鳥,它們幾乎包括了北方啄木鳥的所有品類。我曾經留意過,飛到四周楊樹上的有棕腹啄木鳥、星頭啄木鳥、大斑啄木鳥,甚至還有綠啄木鳥和白背啄木鳥;最多的還是黑啄木鳥,那些由紅『色』和白『色』交織而成的雄啄木鳥簡直令人著『迷』……夏天的候鳥都飛來了,幾乎用不著尋找,隨時都可以聽到杜鵑的鳴唱、燕子的呢喃,可以看到輕靈的夜鶯、黃鸝,矯健的紅眼隼……

斑虎對我的迎接真是特別。在含蓄方面,它甚至比不上一隻鳥,很少把自己的激動悄藏起來。它剛見到我時一邊輕輕吠叫一邊往前猛躥,差不多一連跳過了好幾個葡萄架,撲到了我的身上。到後來我不得不抓住它長長的嘴巴,又握緊它肉乎乎的巴掌……它終於一動不動,開始安靜下來。它在默默感受什麼。四哥慢慢吞吞地走過來“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它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哩!”原來有一段時間每晚都要丟一隻雞,萬蕙就對斑虎說你也不要只管葡萄的事,還要管一下咱們養的雞呀豬呀。斑虎走到雞舍那兒嗅了嗅,就走開了。第二天晚上,四哥他們聽到外邊有尖叫聲,就拿著手電筒跑出去斑虎正逮住了一隻大白貓,白貓把它的臉都抓破了。“你看,眼角這兒,還有鼻子上……”柺子四哥揪過斑虎指點著,我果然現有小小的瘢痂。它用鼻子在我的嘴那兒撅了一下,突然高高地揚起了頭顱,一動不動歪向左側。

我和柺子四哥正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它一個撲展躍到左側三米多遠的地方,兩爪飛快地按動地上的什麼。接著是尖叫、蹦跳。原來有一條紅點錦蛇被它撲到了。那條蛇絞擰著,幾次想用嘴巴咬住斑虎肉乎乎的鼻子,可斑虎每次都躲過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勸住了斑虎,總算讓這條紅點錦蛇走開了。

入夜後,四哥與我單獨待在一起。他沒像往常那樣攜來一個酒壺,與我邊飲邊談,也沒問城裡的事情,而是憂心忡忡地告訴“老寧,地要塌哩!”“什麼?”我嚇了一跳。“這是真的!南邊挖礦的一直往北,挖到哪兒塌到哪兒哩,說不定哪天就挖到了咱的園子。工廠的髒水也淌過來,流過的地方連草都不生了……我害怕啊。”我有些蒙,看著他。也許我以前沒有注意,印象中礦區還在幾十華里之外呢。“越挖越近了。還有,聽說一個糟蹋人的大廠子要建了,到了那一天,咱們喘氣都得費勁。”“這是怎麼回事?”四哥牙齒磕打著“這廠子到處遷,聽說它旁邊的人家夜裡晾了衣裳,早晨一拍打就成了布綹……咱這兒的市長要招那個廠子來哩!”

夜真靜。一股冷氣從烏黑的夜『色』裡掠過。一隻孤鳥飛過茅屋上方,出沙啞的一聲。我喉頭幹,想煮一點茶,四哥就點上了爐灶。喝這種黑茶的習慣是我們跟一位鄰居——園藝場西邊一位老太太學來的。可惜老人已經不在了。好苦的茶。眼前的夏夜有些陌生以前我們會到園子裡點上一根艾草火繩,在它令人愜意的煙氣中仰躺著,沒頭沒尾地神聊。大家全在一起,有時連園藝場的那兩位姑娘也趕來湊熱鬧,她們主要是來聽四哥講故事的。園藝師羅玲和園藝場子弟小學的教師肖瀟,這兩個人已經成為我們葡萄園裡最重要的客人——而且她們都認識了來過這裡的呂擎和陽子……四哥黑影裡的聲音悶悶的“挖礦,還有那個工廠,說到底都是災星,不知什麼時候會落到咱這兒。”“旁邊那個國營園藝場怎麼辦?”“誰也擋不住。你白天去看看西邊那些水汊子吧,早變了『色』,水邊葦子都死了。它一直流到海里,打魚的說用不了多久,這些魚鋪就得挪挪窩兒了……”

這一夜噩夢不斷。有幾次竟夢到了那個老太太她戴著一頂黑呢帽,端著一杯醬油『色』的茶,就坐在旁邊。她一口被煙燻黑了的牙齒短短的,活動不已,我想努力聽清她在說什麼。“我去了那邊,像你一樣哩,想自己的園子,也就時不時回來看看……”我在夢中問她“那邊就是陰間吧?那邊怎麼樣?”“都差不多,我到了那邊還是喝這樣的黑茶……”天亮了,我覺得那麼疲憊。還沒吃飯就去了園子南端,想看到一點跡象,暫時還看不出。四哥掮著槍走過來,引我往西邊走去。穿過園藝場即看到了前邊那處孤零零的海草小屋,它就是以前那位老太太的居所。想起昨夜的夢境,心裡一陣難過。我們繼續往前,接近那排槐樹才現它們真的枯死了。記得去年這些樹木還那麼茂盛!我們加快腳步來到了樹邊的溝渠跟前,馬上聞到了一股硫磺味兒裡面的水竟是深棕『色』的,兩旁的蘆葦真的死了。這原來是一股死亡之水,它一直流向了大海。我們隨著它往前走了很遠,最後沮喪地停步。

“這些髒水是從南邊流過來的,有的是從山根下——那裡淘金的人排出來的毒水!渠邊的工廠都往這裡排水,再不就排到蘆青河裡……”

最後一句讓我心裡疼。那條河多美啊!那條童年的河,它像小湖一樣的入海口,每一隻跳魚我都熟悉,每一株紅梢河柳我都撫『摸』過。我問“它現在怎樣了?”四哥嘆息“這會兒還看不出什麼。不過也快了。年前山後了大案子幾個村跟工廠打起來了,村裡人把工廠砸了一半就跑了,到現在還沒回家……”

未來的一天,我們會舍下自己的田園嗎?

回返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個現實問題這裡是最著名的國際葡萄酒城種植區啊,一旦完蛋了,酒城怎麼辦?我於是這樣問了一句——想不到四哥沒有回答,而是由此想到了武早“老夥計,你見著他了嗎?我是說武早……”我點點頭“我和陽子都先後去過林泉了。”四哥長嘆一聲“咱還是得把他接到園子裡來啊,說到底這裡比林泉好。我擔心那些傢伙用電打他。”他把電擊療法說成“用電打”——真的是一條灼燙的鞭子在抽打武早,是一種可怕的懲罰。我記起了上次在園子裡武早的快活模樣,特別想起了他與羅玲的友誼

“如果他能來就好了。我們現在特別需要他早點好起來——在我們的大計劃中,他還是一個關鍵人物呢!”

“什麼大計劃?”

“我們以前談過造酒和雜誌的事嘛,那會兒還是『亂』想,而今真的要幹起來了——咱們的酒廠到時候全靠他了……”

四哥一談到“造酒”兩個字就興奮起來,咂著嘴,彷彿已經品嚐了酒的滋味,“咱要有了自己的酒廠,那是什麼成『色』啊!這事要辦就得上緊,武早的病?一點都不礙事的!”

“怎麼會不礙事呢?”

“上次他來我們談過了嘛,不礙事的。”

“那會兒我一直在場,你們沒有談這事兒啊。”

四哥哼一聲“你不知道哩,我們一有工夫就拉酒。除了造酒,我們什麼都拉不成了——他病了,只能拉拉造酒;這活兒他太熟了,別說生了一點小病——就是睡著了都能造出一壺好酒!你信我吧,這種事兒我再清楚不過……”

葡萄園最繁忙的季節即將到來。離收穫還有一段時間,在這之前我們不僅要備好筐籠,還要趕在收穫前噴灑最後一次『藥』水,特別是要趕走那些飛到園裡的灰喜鵲。這時誰都鬆懈不得,一天到晚要不時地放開喉嚨呼喊。那些灰喜鵲待在園子附近的雜樹林子裡,一有工夫就打個旋兒飛下來,把長長的嘴巴『插』進快要成熟的葡萄顆粒中。它並不是把一顆葡萄的甜汁全部吸光,而是要挨個嘗上一遍。這是非常頑皮也是非常討厭的一種鳥,它們的恣意妄為,留給我們的是災難『性』的後果。在這些日子裡,只要太陽還沒有落山,柺子四哥、萬蕙,我們所有人,甚至還有斑虎,都要在園子裡來往奔忙、不停地喊叫,有時把嗓子都喊啞了——灰喜鵲還是一群群往園子裡飛,而它們又是一些受保護動物,我們不能與之動槍……這就讓人處於一種尷尬的境地。

斑虎對此有說不出的憤怒,它迎著那些飛來飛去的灰喜鵲吠叫,『露』出了威脅的牙齒,灰喜鵲卻大笑著落在架子上。在這方面只有鼓額做得最好,她的嗓子響亮而純正,那呼叫簡直像唱歌一樣。萬蕙和柺子四哥最喜歡聽鼓額在園子裡拍著手掌喊叫。這個小姑娘昂著沉沉的、大大的額頭,在園子裡往復奔走,灰喜鵲也就遠遠地立在楊樹上看。它們大概想等她的嗓子啞了再飛回來……在炎熱的夏天,一場大雨之後,葡萄冒杈就要瘋長,我們必須將其按時扳掉。打冒杈的工作常常把我們累得精疲力竭我們每天都要盯住葡萄樹,沿著長長的架子來複奔走,就像紡織廠裡的巡線女工。大家戴著一頂草帽,只有柺子四哥和肖明子除外,他們兩個早已曬成了黑人。汗水和葡萄杈沾上的綠汁摻合在一起,把我們塗抹得周身綠濛濛的。還有那些硬撅撅的葡萄乾枝、藏在綠葉中的鐵絲接頭,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胳膊劃上一道道血口。葡萄的冒杈被折下來,然後堆成一堆一堆。它們像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水汪汪油亮亮,使人想到腳下的這片泥土蘊含著多麼巨大的能量。

堆在地上的冒杈歸攏一起,然後再打成方方的一捆扛出園子。它們沉極了,簡直壓得人直不起腰來。我覺得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喘不過氣,臉被葡萄蔓擁著,因看不清路徑一次次被絆倒。一捆捆葡萄藤蔓扛到園子外面,由萬蕙用鍘刀切成一節一節,培上水土漚制綠肥。

萬蕙一個人做活可以抵得上好幾個人。她使用一把很大的鐵鍬,一下下把結實的土塊掘出。她揮動鐵鍬的時候,胳膊上的肌肉一稜稜凸起,長長的頭粘在臉上,汗水順著黑紅的臉龐淌到下頜,又順著脖子流到前胸。她見了我就喊叫一聲“大兄弟到樹陰下歇歇吧!”即便這樣喊的時候還是用力揮動鐵鍬,或伸開長長的胳膊,把鍘碎的葡萄藤蔓抱在胸前,奮力一揚,撒出一個扇形。她有時要放下手裡的鐵鍬跑過來,不由分說搶下我肩上的沉重,大步流星抱到鍘刀旁邊,撲哧一聲扔下……

給葡萄噴『藥』要兩人合扳一臺壓氣機,兩人擔水,一人手持噴霧杆噴『藥』。通常是我和萬蕙扳壓氣機,四哥持噴霧杆。萬蕙為了讓我省些力氣,總是用力地推著拉桿。這種單調的一推一拉的工作是很消耗體力的,特別是在炎炎烈日之下。汗水一滴滴落到壓氣機的踏板上,一會兒就把它打得溼漉漉的。我赤『裸』著上身,陽光已經把後背曬脫了幾層皮。萬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因為汗水老要將襯衫貼在身上,她就揪一些葡萄葉塞在衣懷裡,看上去怪異而又有趣。

我的兩隻手先是通紅,後來就打起了水泡。柺子四哥給我找來一副線織的手套,這樣雖然舒服一些,可一會兒手套就摘不下來了——擠破的水泡把它粘在了手上。萬蕙揪下一些葡萄葉子塞到手套裡,再讓我把手『插』進去。難以忍受的還有腰、兩個臂膀,它們都疼得鑽心。每一次推動壓氣機都要俯仰一下,兩天之後我的腰痛極了。但我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因為這時鬆開了壓力杆就再也不能工作了。

肖明子和鼓額負責擔『藥』水。他們從園子一角的磚井那兒把攪絆好的『藥』水擔來,因為有葡萄架的阻礙,每次都要繞上很遠。斑虎跟在他們兩人身邊跑來跑去,尾巴上、臉上,到處都沾上了藍『色』的『藥』水。

休息時大家躺在葡萄樹下,鼓額和肖明子與斑虎臥在一起,我和柺子四哥萬蕙他們挨近著。滿身的衣服粘在一塊兒,溼漉漉的身子又沾滿了沙子。儘管疲累,卻是非常愉快。勞動使我擺脫了莫名的頹喪,我現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讓沮喪離開,只有勞動。勞動讓我疲憊不堪,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是我遠離了沮喪,這是極其真實的一種感受……每次休息時間只有十幾分鍾,一晃就過去了。柺子四哥說一句“起了”,大家就要哎哎喲喲地站起來。四哥先一拐一拐走開,手持噴霧杆在那兒等待,我卻怎麼也爬不起來。萬蕙就過來拉我一把。

萬蕙不想讓我再扳壓氣機,可我無論如何還是要和她一塊兒抓住那個手柄。萬蕙儘管氣喘吁吁,還試圖給我講點故事什麼的。我知道她想讓我忘掉疲憊。她的故事很簡單,沒有太大的曲折,也沒有出人意料的結局。這些故事只有她來講才合適。我一點也不膩煩。她說蘆青河裡有一條黑魚,黑魚又怎樣變成了一個人,那個人又怎樣『迷』上河邊的姑娘,讓她生了一個半魚半人的孩子——這孩子鑽到河裡,游泳的技術比誰都好……還說大年三十晚上,他們莊裡的人迎接了一位大姑娘,大姑娘和他們一起包水餃,可是一邊包水餃,就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抓起一塊生肉吃,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後來他們知道,那個大姑娘是一個狐狸變成的……

《駁夤夜書》

[傻子算賬]

我這裡想記下與某市長大人的談話。那是一場爭論——本來正喝著酒,他誇耀起自己的成績來就不停地吹牛,我們於是就爭起來了,最後弄得越來越不愉快。因為酒喝多了,終於相互罵了起來。這全是因為他太能吹牛。誰不想吹牛啊,可是他吹翻了一桌酒席——我們倆不知是誰先火了,一腳蹬倒了桌子,酒菜杯碟什麼的全攤在了地上。可惜,砸了一瓶價值萬元的洋酒。

他說自己管轄的這個地方不得了,幾年來生產總值連續翻番,已經富得遍地流油,連外國人都不停地豎大拇指,然後就說了幾句狗才能聽懂的洋文。他吹別的地方我沒話可說,吹這裡可不行,因為這是我的老家,我對這裡熟得不能再熟,我早就窩了一肚子火呢!我後來不得不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是說,這幾年你賺大了?”

他點頭,兩眼血紅,嚷著“從一窮二白到現在,你看看拔地而起的高樓吧!看看滿街跑的小汽車吧!看看大馬路吧!你看看……”

我一拍桌子打斷他

“看看滿城煙霧吧,看看犯罪案件吧,看看樓上的防盜網咖,看看砍光的大樹吧,看看黑的河流吧,看看老百姓多麼恨你吧……”

“什麼?啊?你敢這麼說?你瘋了還是……傻了?”

“是你傻了。你做生意連賠和賺都不知道,一直使用傻子算賬法。你掙那點錢連還本都不夠,還在口口聲聲‘連續翻番’。我來問你你毀掉的三條河、兩個湖,還有汙染了的海灣漁場,要翻多少番才能重新治好?你弄髒了空氣和水,醫院裡的病員,特別是得重症絕症的人多了幾十倍,你賠得起他們的『性』命嗎?你的高檔低檔酒店、街角旮旯,有那麼多明娼暗『妓』,她們從哪來?還不是走投無路的窮人家的孩子,就這麼被糟蹋了!你又該賠她們多少傷天害理的錢?除了髒水和髒氣,更髒的是人心,你天天鼓動教唆他們,讓他們從小就挖空心思去弄錢,一本書都不讀,最後一個個野起來,為了錢什麼壞事都敢幹,一顆顆心就這麼弄髒了,你要洗乾淨他們的心又要花多少錢?以前,人和人之間還講點信義,講點起碼的信譽,現在全長了一對烏雞眼、勢利眼,除了權和錢什麼都不認,什麼都不信,你又用多少錢才能買來一個‘信’字?家家窗上要安防盜網,一直安到五樓六樓,人關在鐵網裡就像住了監牢,你花多少錢才能把滿城的人從‘監牢’裡救出來?除了我說的這些,需要花大錢的地方一天兩夜也講不完,你就是把吹噓的汽車高樓馬路全都賣了,再把你銀行裡的錢都取出來,能填上這些大窟窿嗎?原來你剛才說的‘連續翻番’,你的那些錢,都是借來搶來挪來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好錢!再說了,你就是有錢填上窟窿,幹這活兒還得時間哩!讓水變清天變藍,讓人變得有情有義、知書達理,這又得花上多少時間?按你說的‘時間就是金錢’的話,那麼這幾代人的時間又值多少錢?你如果不是使用了傻子算賬法,不是使用了瞞天過海法,那麼現在,就是現在,你給我一筆一筆算清!你要算清到底是賠了還是賺了,必須說實話,必須用事實講話!你如果閉著眼睛瞎說,糊弄老百姓,捂著別人的嘴不讓揭破,那就是流氓騙子的行徑!來,你現在就算,我們這就找個電子計算器來?”

市長的眼睛快瞪出來了,嘴巴鼓得老大,就是說不出話。他最後將鼓著的嘴巴猛地放開,嘣出了一個響亮的髒字,然後一腳蹬倒了餐桌——是的,是他火時抬腳把桌子踢翻了,我記起來了,不是我!多麼好的一桌酒菜啊,真可惜……

[批駁]

這是一篇反動的、蠱『惑』人心的言論。此文企圖從根本上否定改革開放以來的大好形勢、否定我們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是陰暗角落裡吹出來的一股歪風,不可不嚴陣以待,提高警惕。這是極易被左的思『潮』利用的一種思維,其危害怎麼估計都不過分。改革開放是中華民族的惟一出路,這絕對不容置疑。前進道路上會存在一些問題,會有挫折和困難,但是我們已經取得的偉大成就,是前無古人的!對待該文作者,建議讓他再回到糧油定量憑票供應的時代,或者剝奪其一切享受改革開放成果的權利!他是這樣一類人既要享受改革開放所帶來的全部物質優越『性』,又要大罵社會現狀。他們是目前最不安定的因素,對所有正面的東西視而不見,卻要雞蛋裡挑骨頭,惟恐天下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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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問你說的環境等等問題,任何國家和地區要展經濟,能夠越這個過程嗎?而你為什麼一定要省略這個過程呢?換一句話說,你如果承認這個過程是展的前提,那為什麼一定要抽掉這個前提呢?無論東南亞還是西方各國,無不經歷了漫長的痛苦的展道路,而我們只用了二十幾年的一段時間,就跨越了他們半個世紀甚至更長的道路,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說“時間就是金錢”,那麼飛展贏得的時間和空間,是金錢能夠買來的嗎?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真正價抵千金!我們一定要趕在前邊,爭取分分秒秒,因為時間就意味著生存!為了那個勝利的大目標,不付出一定的甚至是沉重的代價,是絕無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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