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譁——
耳邊傳來風颳麥穗的噪音, 從遙遠的地方,一茬一茬地響著,她在這些混亂嘈雜的聲音中, 疲憊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的亮的, 碎的,散開的,像是麥穗粒被風吹到眼皮上,沾到眼球裡,疼得只想閉上。
可是她發現這個最本能的動作,卻困難得可怕,連呼吸……呼吸……
剛想到呼吸,窒息感鋪天蓋地就湧過來, 帶著冰冷的水汽扎入她的肺部。
任何生物都擁有的求生能力,被猛烈拉扯出來,她終於意識到眼前一切的景象不是什麼麥穗田。
而是水,無止境波湧著的水,水裡的碎麥是泛在水面上起伏的陽光, 風颳的聲音是水在潮動。
掉到水裡了?
這個念頭讓她費盡全力想要搜尋回自己的四肢, 最先找回知覺的是手, 不顧一切掙開無處不在的澀力捆縛,探出的指尖揚起透明的水泡。
水泡中, 綠色薄小的葉子纏繞在手背上,在水與光中,有一種脆弱欲斷的感覺。
石榴葉?
連思索的時間都不用, 她立刻知道這個植物的名字, 然後才是奇怪怎麼那麼篤定。
疑惑剛出現, 頭頂上的碎光被一聲沉悶轟破開, 接著是一道道黑影朝著她靠過來。
她被那些黑影拉住了漂浮著的身體,不斷往上游動,混亂的動作與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都讓她的腦子跟知覺遲滯得可怕。
一隻手突然重重託著她的臉,指甲挨著她的面板,細微的痛感觸電般出現,連帶著的是她所有的感知,耳邊的嘈雜清晰起來,有人在大叫,用她不熟悉的語言喊著什麼。
眼睛也恢復了清晰的視覺,水泡過去的世界,是熾白的光亮。恍惚地看著好幾隻手連拉帶拽,將她拖上一艘紅色的現代救生艇,陌生的幾個人繼續喊她。
他們的表情跟語氣似乎在問她是誰?
她是……誰呢?
這個問題如所有答案的開頭,讓她尋回了一些思考能力,好像……旅遊?
去哪裡旅遊……
然後呢,她落水了?
有人在拍著她的臉,讓她清醒點,又似乎在催促她回答什麼。
微麻的感覺從臉頰傳來,她張了張嘴,含著海潮味的空氣進入到口腔,她費力地回憶著自己是誰,是……
尖銳的疼痛突如其來,她身體抽搐了幾下,腦子突然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人類的軀體過於脆弱,承受不起……記憶。
只要停止思考,疼痛就能停止。
她卻跟誰較勁上,咬著牙試著繼續回憶。有人立刻掐著她的下頜,扣著她的嘴,有人按壓她的腹部,似乎怕她出問題。
在這片混亂無比的嘈雜中,被打亂了回憶過程的她,意識不清地呢喃出一個名字。
“泊……梁又……梁又綠。”
耳邊還在迴響著的潮水聲變得平緩,好像剛才她聽到的是兩個世界交疊的噪音,現在消失了一半聲音,整個世界就寧靜了。
她沒有發現,當她說出自己的名字時,手指上無人看到脆綠色石榴葉枯萎消失了。
畢業後第一次獨自跟團旅遊,跟著導遊在義大利一些景點走馬觀花晃了一圈後,又跟著上了要去西西里的渡輪。
結果在甲板上腳一滑直接落入水裡,在失蹤了幾個鐘頭後,被救生艇跟救生人員找到撈起來。
從異國他鄉的醫院裡醒來的梁又綠,被動接收到的就是這種資訊,為什麼是被動,因為她醒來後整個人都是懵的。
就連導遊跟導遊助理,還有同團幾個相處不久的同團旅遊者來看她。
不管是叫她的名字,還是跟她聊天,她都感到非常陌生。
這種陌生不是沒有經歷過的陌生,而是太久沒有見過的生疏感,好像腦子也被水淹壞了一半,不止身體反應變遲鈍,連帶記憶也出了些毛病。
不然為什麼當有人叫她的名字時,她都會遲疑一下,似乎這個名字很久沒有聽過。
更可怕的是,這個睜開眼就是整齊潔白的天花板,各種電器,床或者瓷磚地面,都讓她有一種怪異的不自然感。
不該是這個模樣,又該是這個模樣。
難道這些玩意她都沒見過,才會產生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也不對啊,她又不是長期居住在哪個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裡,怎麼也不可能對這些現代玩意有隔閡才對。
這種間歇性清醒,長期性懵逼的狀態,讓她在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都開始無措起來。
直到在她看到自己父母急吼吼以最快的速度坐飛機趕來,將她緊緊抱入懷裡,揉臉摸頭哭哭啼啼表示自己的擔憂時,所有麻木遲緩的感覺,在緊貼著母親胸口,傾聽著一聲一聲急促的心跳聲,才徹底甦醒過來。
懷念的、欣喜的、感激的、脆弱的、委屈的、一切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情緒,從她蒼白的心靈裡噴湧出來。
她就像是一個拿錯地圖的迷路孩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尋到正確的道路般,反手緊緊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家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