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綠一手抓著石榴, 一手牽著絲線,跨過長橋的時候,所有白霧都褪去, 陽光與海浪再次來到她身邊。
她發現自己站在船舷邊, 低頭看著乾淨透徹的海水在湧動,海鷗在她頭上飛翔。
前進的渡輪正穿梭在墨西拿海峽上,她是一個來異國旅行的遊客。
這是她穿越那天,所在的場景。
她穿的衣服鞋子,甚至連扎頭髮的髮圈都是同一個,所有的一切顯得熟悉而遙遠。她手裡的線依舊在,卻失去了指引方向的功能。
這次渡輪上沒有人發生意外,梁又綠下船的時候, 還拖著她的小行李箱,箱子上的金槍魚身份吊牌跟隨著輪子的磕碰而搖晃著,裡面的物品一件不差。
導遊說的是中文,他是當地定居的華人。對於當地歷史如數家珍, 聊起西西里的歷史更是滔滔不絕。
隨團的教歷史老教授跟他一見如故, 聊起當地的歷史跟文化就跟伯牙遇上子期, 就差手牽手一起走。
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正常的景點, 正常的當地美食,正常的隨團人群跟正常的陽光。
就她不正常。
梁又綠一次一次回頭,看向自己走過的路。然後她發現, 所有的景色都散發著一層濾鏡般的光暈, 如同一籃子飽潤的夏日果實, 散發著過於美好的味道。
就連旅館白色的窗框外, 都能看到埃特納頭頂藍得過於純粹的天。
梁又綠跟隨旅團的人吃飯的時候,看著滿桌布置得恰好的當地食物,還有插在花瓶裡開得比陽光還鮮豔的花朵,突然忍不住笑起來。
導遊邊吃邊跟老教授聊天,“在西西里的中間位置,是小小的恩納,那裡有一個很有名的湖。”
老教授笑眯眯,如最盡責的npc一樣回應:“佩爾古薩湖。”
導遊立刻點頭,“聽說那湖連著冥府的縫隙,冥王拉著金色的戰車從湖水裡衝出來,然後他看到了一位美麗的少女……”
梁又綠忍不住說:“他們相遇的地方是埃特納,不是佩爾古薩湖。”
老教授放下餐具,依舊一派和藹之色,“那大概是當初那少女誕生的地方是佩爾古薩湖。所以人們以訛傳訛,就將那裡當作冥王與少女相遇的地方。”
某段來自那段最遙遠歲月的記憶浮現出來,梁又綠沉默一會,才確定什麼地點頭,“是的,她來自佩爾古薩湖。”
那個異世孤魂掉落的地點,一開始是無盡虛無,然後是充滿堅硬石塊的大地。後來海水湧來,古海出現,日月換轉,出現了碎星般的島嶼。
而她就沉睡在,那個叫做特里納克里亞島嶼的中間地區。
少女的靈魂被大地碎裂的手抱著,伴隨著湖水鳥叫的音樂,沉睡了很久。直到她醒來,邂逅了命運女神牽來的命運之線。
梁又綠看著自己餐盤裡的海鮮沙拉,看久了,裡面食物的顏色又濃郁了幾分,她眨了眨眼,再次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種過於豔麗的審美品味,讓她想起了哈迪斯。
吃完飯,導遊帶他們去當地出名的博物館參觀。
梁又綠一踏入博物館的大門,熟悉感迎面撲來,她聽到導遊侃侃而談的聲音響起。
“這是來自三千年前,一位貴族女性的黃金首飾盒,裡面藏有黃金飾品三十七件,其中包括打造得異常輕巧,宛如神造的手鐲與鑲嵌著多寶的項鍊。”
梁又綠看著這個有點眼熟的首飾盒,說是有點,是因為這種首飾盒實在太多了,多到她根本記不住具體樣式,只能記住盒子的大概形狀。
然後她又看到一件更熟悉的物品,一把線條流暢優美的烏木椅子,沒法不熟悉,她坐慣了。
這間博物館與其說是三千年前的女性貴族物品聚集地,不如說是泊瑟芬在冥府使用過的的物品展示廳。
不止首飾,還有衣服、使用過香料罐、酒杯、硬筆、羊毛紙張……
心情從驚奇——竟然有這麼多東西——這玩意也要拿來展覽嗎——是不是收藏得太過齊全了。
到最後只有一個念頭。
——哈迪斯是個變態吧!
不是梁又綠多想,而是隻有跟蹤狂兼具收藏癖的死變態,才能將另一個人的生活用品收得這麼全,她很想說什麼,最後卻無話可說。
就在她面無表情地亂逛,數著那些曾經用過的東西能出現多少時,終於看到一件不是她的東西。
正確說,還是她的,不過是她製作出來的。
一件亞麻布的外袍,是古希臘那種常見的一塊布的寬大樣式,架在架子上,將那笨拙無比的鑲邊紋樣,清晰無比的展露出來。
看到它,又想到哈迪斯坐在床邊,低頭摸著這件衣服的場景。
梁又綠看著這個衣服,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酸了,她才伸手揉了揉眼皮,將裡面酸澀的淚意給擦走。
“你為什麼悲傷?”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還來不及抬頭的她停住了所有動作,連呼吸都屏住了。
空氣的溫度不知何時燃燒起來,映照在玻璃櫃子上的影子,如一團不熄滅的火焰,粘稠的黑色帶著兇猛的熱意,有種能吞噬一切的危險性。
手裡的命運線不知道何時,從寬鬆垂落的狀態,變得緊繃平直起來,線的另一端,攥著的那個神,終於來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