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十萬貫

王悅的性格像羊獻容,無論到何種境地,即使心潮澎湃,表面上也會表現出冷靜自持。

母子二人,皆是人間絕色,在燈光下影影綽綽。

羊獻容將眼眶的淚水逼退,“趙國能容再嫁的皇后,大晉未必能容。我再次封后的訊息傳到建康城,皇帝朝臣估摸會將我從大晉皇后裡摒除出去,不承認有過我這個失貞失節的惠皇后。你告訴清河,我不在乎那些罵名還有閒言碎語,我和她一樣,只希望她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王悅應下,這時潘美人命人抬進來幾個箱子,王悅一一開啟了,皆是各種陶製的瓶瓶罐罐,還有杯子等物,用稻草和棉花包裹嚴實,上面有的雕有花紋和各種表情的人面,氣質不俗。

王悅說道:“這是近年清河閒來無事的消遣,她親手做出來的,還在湖邊建了幾個陶窯燒製,託我捎給皇后。”

羊獻容連忙拿起一個陶瓶,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溫柔的樣子,就像抱著初生的嬰兒。

大晉講究風雅,返璞歸真,像琅琊王氏這種有底蘊的家族,是絕對不會使用金器銀器這種俗氣的東西,甚至青瓷也少用,偏愛拙樸的“瓦器”,也就是清河做的陶製品,甚至陪葬都是以瓦器為主,反而那些二流貴族還有皇族喜歡用金玉之器或者瓷器。

清河燒製出來的陶器,基本都贈給曹淑王悅和荀灌,這次王悅作為使節來到中原,她把所有自認為得意的陶器都塞進箱子裡,要王悅送給母親。

羊獻容要潘美人把瓦器全部拿出來,又把她送給清河和曹淑的東西裝進去,滿滿當當,箱子的蓋子差點撐破了。

做完這些,隔間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正是趙國太子。

羊獻容終要開始另一段人生了。

王悅說道:“我若回去太晚,唯恐會惹太子和周撫懷疑,告辭。”

短暫的相見,又要各奔東西。

羊獻容縱有萬般不捨,還是忍痛扯出一抹笑容,“你們放心,我過的很好。你和清河……要好好的。”

王悅拜別羊獻容,潘美人送王悅離開,一路牽著他的手,就當他還是小時候那個玉雕般的小男孩,還不停的和他說話,“……清河交給你,我是放心的。以後你們成親過日子,夫妻相處久了,難免有些摩擦。她從小被我們嬌慣長大,有的時候她的狗脾氣上來,我都被她氣得夠嗆,你……多擔待些。”

王悅心想,清河的狗脾氣發作的時候,簡直和曹淑一模一樣,不愧為是親母女。我爹都能忍,我肯定也能。

王悅叮囑潘美人保重身體,說曹淑近年身體好得很,一聲咳嗽都不聞。

潘美人笑道:“你放心,我這條命是皇后的,我保重好身體,才能長長久久的陪著皇后。你回去告訴曹姐姐,我和她比賽,看誰長壽,以十萬貫為賭注,誰要輸了,下輩子就要給誰十萬貫。來世,我們三個還要當姐妹。”

潘美人此話一出,王悅都不知道應該期盼誰能贏了,這三個女人,他都希望長命百歲才好。

潘美人看著王悅左右為難的樣子,噗呲一笑,“你呀,從小到大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一句話玩笑話而已。清河呢,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她若是聽見我說這句話,八成會笑著加價,說‘我再加十萬貫,誰贏了給誰’。”

清河是曹淑生,羊獻容養大。王悅是羊獻容生,曹淑養大。

但是一生不婚的潘美人把清河和王悅都成自己的孩子,對他們兩個的性格比親孃還要了解。

王悅為之感動,輕輕抱了抱潘美人。

潘美人嘖嘖道:“我若再年輕十八年,恐怕就不肯放你走了。”

兩人笑著分別,潘美人目送王悅回驛館。

門關了,潘美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流出兩行清淚,她深知離別苦,她也想哭,但故意裝作輕鬆,是為了哄王悅開心一些——王悅是個大人了,她還是忍不住把他當成小孩子。

就像清河和王悅換牙時,羊獻容和曹淑都不准他們吃糖,潘美人藉口哄他們午睡,偷偷把糖放在他們的枕邊。

反正不是我生的,就可以盡情寵他們兩個。

次日,太子王悅周撫辭別趙國皇帝劉曜,帶著懷愍二弟的梓宮,還拿著劉曜寫的提議趙國和晉國建交的國書,離開平陽城。

劉曜也把平陽全部“家當”打包,遷都長安。

王悅一行人出了平陽,中途在一個山頭紮營休息時,看見遠方黃土漫天,一行軍隊正在往平陽方向開撥,斥候去打聽訊息,得知劉曜前腳剛走,羽翼已豐的軍閥石勒就佔領了空城平陽。

劉曜封了石勒為趙王,將二十四個郡給他,石勒名義上效忠趙國,其實相當於一個獨立的藩國。

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啊!

王悅聽了,說道:“幸虧我們走得快,要不然碰到石勒的大軍,石勒沒有劉曜好說話,我們要吃大虧。”

太子的腦子還停留在昨天得知寡婦羊獻容還能再次封后的震撼中,為自己的母親的遭遇而嘆息,都是再嫁之婦,命運懸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周撫趕緊提劍,“別停,我們快走,中原套路深,我要回江南。我受不了這種天天換王旗的地方,太沒有安全感了。”

周撫“出差”期間,平陽三次易主,他雖身經百戰,也還是受不了這種頻頻鉅變。

大晉使團不敢在此夜宿,熬夜開撥。

一路上,昔日沃野變成荒地,路邊頻頻出現遺骨,還有野狗餓狼破壞遺骨,剛開始王悅還會命人刨個坑把屍骨埋葬,後來實在太多了,也就顧不上了。

這些都是永嘉之亂沒能逃到江南的難民。

王悅想起八王之亂時,陸機陸雲兄弟臨死前那句“再也看不到江南的華亭鶴唳”。當時陸家兄弟還是他的對手,王悅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他才明白,陸氏兄弟死前對家鄉的懷戀。

大晉使團終於和郗鑑的流民會師,這才能睡個安穩覺。

周撫和太子都累極了,躺在帳篷裡就打呼,王悅睡不著,他回首看著滿目荒涼的中原大地,昔日的繁華富庶,還有文明都消失了,永無休止的爭鬥,正在毀掉這片土地,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郗鑑看出王悅所想,說道:“世子不要想太多,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朝末年,戰國七雄,互相征伐,最後都歸於秦國。秦國兩世就滅了,後來劉邦項羽楚漢相爭,都歸於漢,漢朝高祖皇帝斬白蛇起義,天下再次統一。又有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又有赤眉亂國,到了漢光武帝統一復興,也沒多少年好日子,到了漢獻帝,曹操來了,天下分為魏蜀吳三國,曹魏滅蜀國,到了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把持曹魏,傳到孫子司馬炎,建立大晉,滅了東吳,又一統天下。”

流民帥郗鑑是士族出身,侃侃而談,“天下從三國爭霸到大晉統一也就是七十來年,八王之亂,耗盡國力,被匈奴鑽了空子,滅國,天下再次四分五裂,群雄並起,彷彿又回到戰國七雄時代,開始新一輪的輪迴。”

郗鑑拍著王悅的肩膀,“分分合合,花開花落,就像嵇侍中經常說的那樣,萬物皆有時,一花一物,連國家也是這樣。我們只是運氣不好,偏偏生在分裂的亂世之中——這又不是我們的錯。公子無需自責,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

王悅說道:“道理我都懂得,但是我不甘心,我希望能夠早點結束分裂,早日統一。總是這樣殺來殺去,一個城池幾天就變換一個新旗幟,一個新的皇帝登基,路邊的骸骨只會越來越多。”

王悅回想在中原看到一具具無人認領,來不及掩埋的屍骸,“要改變這一切,唯有統一。”

郗鑑笑道:“我沒有世子如此崇高的理想,我只是掙扎著活下去,但是世子若有求,我必定會傾力協助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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