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場景佈置,熟悉的情節走向,還有流轉回一年前的時間,費恆想起了半夢半醒間接到的那通來自《人生重啟》系統的電話。
電話裡的接線員聲稱聽說他生活遭遇了一次重大挫折,有人邀請他參加他們系統,參與這個系統後他可以返回人生中最關鍵的節點,擁有一次改變的機會。
當聽到小護士告訴他孕婦還在待產室時,費恆撐著辦公桌的手收緊,力度大到青筋畢露,面上掩飾不住澎湃的心情,因為情緒激動胸口輕微地起伏著,他竟然真的回來了,回到孕婦的事故發生之前。
這一年多以來,他不僅因醫院的辭退和輿論的指責而受到重創,更為孕婦的死感到耿耿於懷。他是一個醫生,眼睜睜看著患者在自己面前跳樓自殺,費恆永遠忘不了令他痛苦的那一幕。
顧不上去細思《人生重啟》接線員怎麼會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以及誰會想到邀請他進入這個系統。費恆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後再睜開,目光裡滿是堅定神色,手握成拳,既然回來了,他一定會改變這一切。
此時時值深夜,費恆卻全無了睡意。
他率先去了孕婦所在的病房找人,到時發現病房門大喇喇敞開,孕婦的病床上被子掀開了一角,孕婦本人不見蹤影,而旁邊陪床的丈夫鼾聲響如雷,睡得正熟,顯然是壓根沒發現妻子的離開。
想來孕婦此時已經在去往天台的路上,事不宜遲,費恆爭分奪秒追了過去。屬於他的疾步聲響起在醫院長走廊,驚醒了病房裡神經敏感的人,人們嘟嘟囔囔罵了句翻過身繼續睡過去,絲毫不知道在這一夜即將發生一起重大事故。
奔跑間,費恆感覺兜裡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有人在不間斷地給他打電話,撥打了不只一通電話。費恆沒有去管手機,他全身心都投入尋找孕婦的蹤跡之中。
通往天台的鐵門剛剛被推開,孕婦顫巍巍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扶著後腰,胎兒已足月,兩腿又水腫,因而她走得分外辛苦。
當時事發時正值深夜,本就發睏的費恆和妻子江翹打著電話才因而忽略了身後的孕婦。
如今看到時,費恆才知道原來在她決絕地翻下欄杆前,她曾經在欄杆前停住腳步,發著顫的手不捨地撫摸著自己肚子裡的胎兒。寶寶,媽媽對不起你,下輩子有緣我還做你媽媽。這輩子,媽媽不能擁有你了。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無力地垂下了手,繼而再次抬起手握住了鐵欄杆,緩緩地抬起了腿。
“為什麼要那麼做?!”
孕婦被人從身後一把拉住手腕,來人力氣不小將她猛然扯離欄杆,接著她從欄杆上被解救下來,反應不及的孕婦任那人背靠著欄杆攔在她面前。
穿白大褂的男人擋著她尋死的步伐,胸口起伏不平,額上亦是滿頭熱汗,他那雙漂亮的鳳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動作,生怕她再次撲向欄杆。
成功及時趕到的費恆看著面前的女人,她還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因為懷孕未施粉黛顯得面色有些憔悴,唇色發白,眼眶泛紅,因他的突然出現而感到措手不及,愣在了當場。
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向她圓滾滾的孕肚,裡面有著一個即將出生的小生命,他再次抬起眼與孕婦對視,聲音從牙關裡迸出:“你想不開要尋死,你怎麼不想想你肚子的孩子?”
“他甚至還沒有機會看一眼這個世界!”
“你知不知道,剛剛一旦你從這裡跳下去,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沒命?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有那麼多的解決辦法,為什麼一定要選擇最愚蠢最傷害自己的那個方法?!”
天台上風大,撕碎了他憤怒低沉的聲音。
費恆說著指向樓下,孕婦的目光跟過去,不管多高大的人在地面上看起來皆渺小如蟻,墜落的物體能在頃刻間粉身碎骨,七層樓的高度,兩條命的距離,剛才不覺得,此時她才開始雙腿打顫,後怕起來。
她差點就死了,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一起。
“我不想死的。”
“我、我也想活著。”
“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疼得要命,卻不能進手術室,就算現在我不跳下去找死,我也會活活地痛死。你可以把我從欄杆上拉下來,可是誰來救救我和我的孩子?我求我婆婆,求我老公,可他們沒有一個人明白我的痛苦!”
孕婦的眼眶徹底紅了,大顆眼淚簌簌掉落,秋風中她瑟瑟發著抖,扶著欄杆緩緩滑下,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語氣輕輕,像是無家可歸的雀鳥在荒野裡發出類似嗚咽的鳴叫聲。
費恆不知該作何安慰,沉默半晌,他嘆一口氣,蹲在孕婦身邊:“我是這所醫院的醫生,我們的規定是重大手術沒有家人簽字不能為患者開刀,你的丈夫不同意你這場手術,可是你還可以聯絡你父母那邊的親人。”
“我的父母……”孕婦的神色怔忪了一瞬,她喃喃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絡過對方了,自從我不聽勸偏要和老公結婚後,他們就和我斷絕了來往。我現在過成這樣,我有什麼臉面找他們?”
“臉面沒有命重要,”孕婦還倒在地上,費恆扶她起來:“我可以幫你和你的父母進行溝通,只要能簽上字,你就能在最快的時間內進行剖腹產手術。”
費恆不會溫言相勸,他一向不會安慰人,不過他再三和孕婦做過保證,不會放任她的情況不管,抽泣的孕婦終於被他勸回了病房。
病房門口,兩人作最後交談。
放下心的費恆道:“你就快生了情緒上不能太過激動,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和你父母談剖腹產的事。”
“好……”
孕婦應答的聲音沒說完,被一道滿含怒意的男聲打斷:“我以為你大半夜不睡覺出了什麼事,一醒來就擔心得出去找你,結果你居然是跑出去找醫生,你是不是瘋了你這個女人?!”
費恆和孕婦抬起頭,一個長相俊俏,穿著普通的男人出現在病房門口,他剛從外面回來,滿臉的憤怒,顯然是起夜後發現妻子不在床上的孕婦老公。
他們結婚五年了,妻子一直不曾有孕,直到這次才有了身孕,懷孕那天,老公把她高高舉起來,親她的眼睛眉毛,說有她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可是這才僅僅八個多月,她的老公似乎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叫她,瘋女人。
孕婦下意識地道歉做解釋:“江和,不是那樣的,我剛剛……”
“夠了,”盛怒的老公再次打斷她,甚至用手指著她鼻尖,像是看著仇人,“我媽怎麼和你說的?我又是怎麼勸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