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 李家坡 炮灰填河(1 / 3)

小說:順明 作者:特別白

在渦水北岸的那個戰場,叫做李家坡。

八月十九那天,前幾日紛紛擾擾的局面突然間變得安靜了,雙方的騎兵反反覆覆的一觸即退,再也沒有那廝殺的血腥,雙方都勒著馬韁,保持了最大的剋制。天空雖然透亮得很,連一絲雲彩都看不到,卻總讓人感到一絲黑雲壓城一般,凝固的空氣好像塞滿了胸腔。空氣中彷彿淡淡的有一絲腥味,這是死亡的味道,死神的鐮刀已經開始揮舞,無數的人命將會在未來的幾天裡會像麥子一樣被收割。雙方計程車兵雖然平時也都渾渾噩噩,但此刻也都感受到了所謂的緊張,營地裡的廁所,現在居然都開始排起了隊。數十萬大軍在渦水兩岸對峙,雙方都保持了一種反常的安靜,誰也不願意大聲說一句話,也不願意大聲喘一口氣。

彷彿是感受到了這股壓抑的氣氛,一向是清澈的渦水開始變得混濁,而佈置在四周的警戒騎兵開始頻繁的和對方的前哨發生接觸,無數次追逐戰爆發了,但是在真正的戰鬥爆發之前,追擊者都剋制的選擇了退卻。大戰將至,最需要的,是保持資訊的通暢,讓自己無謀的陷入纏鬥,只會給大軍造成不必要的危險,對於這些老練的軍人來說,首功雖然重要,但是勝利才是最重要的。

黑雲壓城一般,兩頭怪獸的碰撞,不可避免的即將到來了,就連最遲鈍的那些莊戶人,也都停止了搬動他們的家產,在大軍到來之前,還可以逃走,在雙方即將接火的現在,要是還去逃荒,那就會在大軍碰撞的浪潮中變成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渦水北岸,膠州營已經紮下了營盤,靜靜的等待著碰撞的到來。李孟選擇的紮營處,是為這周圍唯一可以適合大軍行動的區域,也是唯一可能發生大規模會戰的地方,渦水北岸太康縣下游這片區域唯一村寨三王廟。儘管是已經荒廢的村寨,但也是說明只有這裡才是適合人聚居之地,還有著一座勉強過得去的土木混合的橋樑。闖軍人馬眾多,必然要沿著河流和官道行進,李孟就在這個要點等著他們就好了。

渦水南岸的李家坡,一個已經破敗了很多年的小村子,距離三王廟不到四十里,李自成和羅汝才在此紮下了行營,探馬和使者流水一樣的從村頭進出,他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軍情,大到萬人大軍的機動,小到某處有幾條柵欄,帶走指揮幾十萬大軍舞蹈的音符,這裡雖然破敗如故,但是,整個中國的焦點,聚集在了此處。

村東口的祠堂裡,臨時擺下了幾張桌子,鋪滿了亂七八糟的地圖,年輕精幹的軍官們不停的進出,幾個中年人聲嘶力竭的嘶吼著,還不停的在地圖上寫下只有他們自己認識的鬼畫符,恩,鬼畫符,根本不能稱之為文字,因為他們很大多都是文盲,寫下的只是方便自己記憶的符號而已。

在祠堂門口,燃著幾堆篝火,吊著行軍鍋,咕咕的燒著熱水,兩個三十來歲,鬍子拉碴的中年漢子,蹲在篝火旁邊,輕聲的交談著,一個人穿著一身舊的箭衣,披著一領打著四五個補丁的粗氈大氅,另外一個卻穿著上等的大紅綢緞戰袍,足下的靴子也都是上等的官制朝靴。這兩個怎麼看怎麼不搭調的人,卻如同最常見的陝北老農一樣蹲著,彷彿這裡是家鄉那燒得熱熱的大炕一般,這惡劣的環境,好像一點也影響的心情。

一身舊的這位,用勺從鍋裡面舀出一勺熱水,倒在對面那華服漢子的碗裡,一個缺了三個口的破陶碗,裡面泡著的茶,黑乎乎的,葉面粗破得很,看上去是三五文錢一兩的那種破葉子。那華服漢子也不講究,端起來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喝完一抹嘴,順便把鬍子上的茶沫抹掉,開口說道:“他孃的,說起來,俺老羅也是喝過幾兩銀子一兩的那種什麼賊廝鳥的雨前龍什麼井的,可是怎麼也喝不出什麼味道來,怎麼跟這幾個大子一兩的差不多咧。老李,你說說,那些官家太爺,怎麼就好這口啊。”

一身舊的漢子原來就是縱橫數省的闖王李自成,他噗哧一笑,自己也舀了水續上,應道:“咱們都是窮苦的命,命賤,使不起那好東西,不過你也算是享過福了,祖宗八輩加起來,睡過的婆姨也沒你一個人多吧。”

一說到這個葷段子,老羅羅汝才就興奮起來了,咋咋呼呼的吹噓起來,上次破了府城,睡了那個知府小姐,如何如何的白,那個富戶的小老婆,如何如何的綿軟,不過嘮叨了一通,卻又埋怨李自成破洛陽的時候,沒有給他留幾個郡主千金,讓咱老羅這泥腿子嚐嚐皇家千金,金枝玉葉的滋味。

正當這兩個攪亂中原的最大賊酋還在喝茶聊天的時候,一箇中年漢子衝出了祠堂,到了他們面前。

“闖王,曹大王,出事了,那李孟他……。”

話還沒說完,李自成卻揮手叫他停住,自己卻慢條斯理的喝完了茶水,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再慢悠悠的說道:

“芳亮啊,大軍統帥,要有自己的城府氣度,有什麼事情,不要這麼咋咋呼呼的,你這麼著急,也不急在這片刻,你省這麼點時間,敵兵也打不過來,你順口氣,慢慢說清楚,多花得了什麼。”

羅汝才也在旁邊幫腔:“劉芳亮你個狗日的,咋唬什麼,嚇得老子都要噎到了,就算狗日的老天塌了,他一時半會也掉不下來,就算掉下來,也是老子個高先頂著,你小子急個俅啊。”

那漢子呆了一下,然後才彎下身來細細稟報,誰成想他剛說了一半,李自成和羅汝才卻坐不住了,羅汝才蹭的一下跳了起來,直接把碗砸在地上,卻濺了李自成一身的渣。

李自成本來也急著要站起來,被這麼一濺,卻把碗一放,再慢慢的站起身來,握住劉芳亮的手腕,說:“芳亮,咱們進去議議,你去召集諸將,軍議吧。”

半個時辰以後,祠堂正廳裡已經塞滿了人,這裡聚集的人,最小的也都是統帥數千人的大將,這一刻,卻都鴉雀無聲的盯著桌子上的地圖,剛才劉芳亮已經把新的軍情細細的說了一下。大傢伙都是老軍務了,這種事情,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劉芳亮所說的軍情,其實還粗陋得很,但是老師傅瞞不住,大家從這一點,都看出了事態的緊急。

本來以為當面只有陳六的兩萬多雜七雜八的兵——膠州營的駐地,塵煙不起,士馬不譁,讓順軍大大的低估了當面兵力——大多還是靠不住的土豪,這樣的破爛兵,呆在城市周邊,還能守守土,讓他拉出來野戰,都怕他自己走跨了,更別說快速穿插幾十裡到渦河北岸這裡待機了。誰成想,細作拼死傳來的訊息,卻是李孟親自統帥兩萬大軍已經到了,還突然前出到了唯一可以展開大軍的地方,搶佔了有利地勢。

如果闖軍早些知道訊息,以輕兵快速突進,快速度過渦河,佔據要點,那就可以輕鬆的展開大軍,在正面引住李孟的主力,再分兵從側翼包抄。但闖軍到底是扶老攜幼,罈罈罐罐太多,新入夥的部伍也是良莠不齊,所以不得不謹慎進軍。闖軍的謹慎給他們耽誤太多的時間,當前鋒到達渦水南岸的時候,他們赫然發現,若是從膠州營的東面繞,則是距離南直隸邊境太近,那邊屯駐官兵的大隊,為免側翼有危險,而且水系相對複雜,大隊人馬穿越難免會被耽擱;要是從西面繞,開封城內的陳永福和楊文嶽的兵馬仍然頗有力量,如果在哪裡走,側翼也是不安全,有被開封城和柘城兩邊夾擊的危險,而且一旦迂迴,正面李孟可以依託河流抵抗,在兩翼他則是處於完全的內線作戰態勢,可以輕易的利用便捷的道路迎頭痛擊疲憊的迂迴部隊。

不管如何繞,距離都有些遠,還有被夾擊的危險,現下的闖軍成軍不久,輕易分兵未必能指揮得如意。李自成和羅汝才思來想去,反覆會商,還是隻能在太康縣沿著渦水而下,面對面和官軍對碰。

大廳裡的氣氛很有些壓抑,大家都沒有預料到,李孟的動作如此神速,幾日之內,居然從山東這麼迅捷的調發了大軍到歸德,還這麼快速的行軍佔據了戰場,現在這樣,等於是還沒有展開的順軍,在行軍狀態就迎頭碰了上去!兵再多,也要展開才行,而且兵越多,展開越麻煩。本來還以為山東兵馬雖然有些精銳,畢竟不多,誰知居然大軍調動如此之快,須知,這種大軍,跑起來不散不亂,那就肯定是精銳之師了。現在主動權已經失去,大軍何去何從,也需要上首的兩位頭領做個決策了。

一個青年耐不住大廳裡沉悶的氣氛,站起來大聲說到:“父王,羅叔父,俺們現在統帶數十萬大軍出來,那李孟不過是三四萬兵馬而已,山東兵馬素來也沒有什麼戰陣,雖然火器犀利一點,咱們也未必能讓他們射著了。孩兒雙喜願請命,領一隻兵,從上游渡河,抄襲掉他們的側面,渦河水淺不及腰,父王和羅叔父正面擊鼓而進,一舉蕩平不在話下。”

搭話的青年,是李自成的養子李雙喜,也就是李過,是軍中的新銳,不過帶隊以來,闖軍所向披靡,他也沒想過區區幾萬人,對大軍能有什麼阻礙。

這時卻聽祠堂口一聲冷哼,原來是郝搖旗從前沿快馬加鞭趕來回來,剛才在門外聽到李雙喜大言炎炎,他素來不喜歡這些年輕人,自己又在李孟手上吃過大虧,自然要表示表示。

他地位甚高,就算李雙喜是闖王養子,也不用懼怕。他也不跟這些人搭話,徑直落座,就跟李自成和曹操談起了前線的軍情。

軍議開始的時候,李自成的眉毛就有些皺在一起,現在聽了郝搖旗這麼一說,卻越發的擰在了一起,曹操則是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桌面,嘴裡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李家坡,李家坡……

軍議以後,闖軍還是照樣前進,可行軍的序列卻是不斷的變化。以三王廟為軸心,部隊不斷的離開官道向兩翼展開,後續部隊不斷的補充上來,而老營的精兵,則開始向官道方向靠攏,大軍已經放棄了行軍佇列,轉入了作戰狀態。不過,這樣提前的展開,大量的部隊必須要在野地裡前進,行軍的速度越發的慢了。

闖軍的前鋒是郝搖旗、田見秀率領的四萬餘人,李自成和羅汝才帶著大軍跟在其後,他們從太康縣開始沿河南下,就能看見河對岸有騎兵往返跑動,顯然是官兵的探馬,這時候情勢明朗,卻也懶得管這些探馬了。

反正雙方是堂堂正正的開戰,李孟已經擺了個決戰的局,而順軍也必須要應子了。看官兵的動向,也沒有什麼提前截擊或者是埋伏的動作,好像是在養精蓄銳,安心的等待正面開戰。

闖軍的大將田見秀,資格老得很,別看在議事的時候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平時也是蔫吧蔫吧的,那可是跟著闖王縱橫數省,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狠角色,到了這大戰之時,狀態卻要精神機警很多,不過他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謀劃和帶兵打仗上,比這郝搖旗實在是差的太遠,事事都是以這郝搖旗為主。

可郝搖旗臨戰時的狀態卻頗為的奇怪,原來闖王帶著屬下孤身十幾騎的時候,郝搖旗尚且是勇猛萬分,信心十足。

闖軍的大將,唯一能讓他們忌憚的兵馬,也就是當年巡撫孫傳庭和總督洪承疇率領的秦軍,這些陝西的邊兵雖然在待遇上不比大明的其他官兵好多少,卻貴在歷年多戰,和平賊平亂的那些官兵不同,陝西邊兵都是和西面的蒙古韃子打個不停,練出了一支頗為精銳的兵馬。

幾次闖軍的大敗,都是這些陝西邊兵們的功勞,而且孫傳庭和洪承疇多少發的下來糧餉,也有一定的凝聚力。

但到了後來,孫傳庭、洪承疇被調往京師拱衛,秦軍也是跟隨前往,留在陝西本地的這些陝西老兵頓時是崩潰流散,等到傅宗龍入陝西收攏邊兵,方才是重新聚攏起來,但這聚攏秦軍,傅宗龍拿不出糧餉支應,軍心士氣全無,和闖軍一戰,立刻是煙消雲散,全營的崩盤。

傅宗龍死掉沒什麼影響,但這潰散的陝西邊兵,卻大部分被闖軍收攏起來,在闖營之中,靠著那些官紳府城的積儲,骨幹的老兵還是能吃飽飯的,李自成和手下的一眾大將自然知道這些陝西邊兵的價值。

而曹操羅汝才的兵馬也都是以陝西和山西的潰散邊兵作為骨幹,兩軍合流之後,闖營的各大將都是信心大漲,大明最有戰力的軍隊已經是在自己的手中,橫行河南已經不是什麼目標,天下也就在眼前了。

有這樣的實力在手,當日定下的城下之盟現在自然是不必遵守,這山東兵馬看著有些實力,不如趁這個機會一口氣吞下來,豈不是大好的事情。

從靠近對方這陣地開始,田見秀的安排是不如讓騎兵涉水而進,在北岸沿著淺水和岸邊快速推進,等到達陣地的時候直接上岸衝擊,這樣總比涉水而攻,讓對方佈置好防禦,再發動進攻要好太多。

但郝搖旗卻否定了這個想法,距離河岸一里,探馬在十里的範圍內搜尋,緩慢的前進,即便是到了這岸邊,也要距離岸邊有一定的範圍紮營,並且要預先的把後路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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