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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蘭佳走到窗戶跟前,她看了看窗外的風景,同樣的風景她已經看了五年了。這裡有綠油油的樹木,秋風吹來時,樹葉就會變色,光禿禿的樹枝就會被吹落下來,到了冬天,它們被白雪覆蓋變成一片白色,春天來臨時,樹枝上會冒出一個個嫩芽,綻開後就變成了樹葉。現在樹木都比過去修剪得好,因為雅洛前天用電鋸把多餘的樹枝都鋸掉了。澤蘭佳覺得修剪後的樹木看起來要比以前淒涼一些。樹根旁一堆樹枝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墳頭。澤蘭佳看了看院子,鐵柵欄就像陰森森的噩夢把院子團團圍住。她一邊思索一邊摸了摸玻璃窗框。白色的油漆已經開裂。玻璃窗該擦洗了。明亮的夏日陽光把灰塵和手印全都顯露了出來。但是澤蘭佳覺得玻璃窗沒有必要擦洗,的確沒有必要再擦洗了。

房間突然好像顯得很小,窗外的風景也顯得很狹窄。澤蘭佳真想極目遠望。屋裡有一股黴味,其中摻雜著香火味,澤蘭佳覺得很悶氣,雖然她平時是喜歡這種味道的,通常情況下這樣的味道使她感到安全。

澤蘭佳並不明白會發生什麼事。最近這五年她生活得比她想象的要幸福。雖然她曾經為她媽媽悲傷過,有時也感到非常孤獨,但她還是覺得她生活得很滿意。澤蘭佳不想要別的東西。她在一生中已經獲得了很多東西。她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他們照顧她,給了她一個家。她找到了比她更強大的信仰。澤蘭佳知道什麼樣的獎賞正等待著她。

澤蘭佳想過,她前十五年的生活就像一場夢,現在她從夢中醒過來了。她的覺醒是很殘忍的,很揪心的,可這是非常必要的。換句話說,以前她覺得生活就是她所看到的那樣,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瑣事,比如說白天上學,晚間跟母親一起看電視,還有結交朋友,談戀愛,找物件,有的男孩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到紐約去旅遊,夢想當攝影師或教師。生活是很膚淺的,生活只是依賴於物質的和世俗的東西。澤蘭佳過分地擔心她是否漂亮,她是否時尚。她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對著鏡子看,為自己容貌上的缺點而煩惱。她竭力想透過化妝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可是她跟別人在一起時總是很羞怯,很少說話,結果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臉上那對很漂亮的彎彎的眼睫毛。

澤蘭佳曾經很不自信。她是個夢遊者。在白色家庭指引她之前,她不可能見到上帝照亮人間的光芒。白色家庭讓她明白了跟上帝相比她周圍所有世俗的東西都是渺小的,毫無價值的。如果沒有神聖的上帝,她是微不足道的。跟這個地球上其他人一樣,澤蘭佳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爬樓梯而已。通往真正的家的大門要在將來才開啟。既然樓梯不怎麼樣,爬起來也很沉重,與永恆世界相比現實世界最終是沒有意義的,那麼為什麼要為此而難過呢?

所以澤蘭佳現在考慮的是露米姬上次與她見面時對她說的關於生活和芬蘭的事。她想起了北極光和晝夜。她想起了冰湖裡游泳。這些東西聽起來很吸引人,很特別,就像童話一樣。澤蘭佳有五年沒有考慮旅遊了。而現在她卻悄悄地思索著,她能否跟露米姬一起登上飛機飛往遙遠的芬蘭,去洗桑拿浴,到明澈如鏡的湖裡去游泳呢?她能否聞一聞露米姬用美麗的詞語所描述的樺樹的香味呢?露米姬喚醒了澤蘭佳身上那種試圖充分利用所有感官的慾望,哪怕一生中只是一次。

然而,這些都是痴心妄想。

澤蘭佳朝周圍瞟了一眼。這個房間裡,床都是沿著牆放的,屋裡一共睡三個人。地板上沒有地毯,牆上沒有圖片。屋裡沒有寫字桌,沒有電燈,也沒有椅子。沒有多餘的東西,沒有任何能使人想入非非的東西。她們不需要娛樂。晚上活動有祈禱就足夠了,她們離世俗的東西越遠,就越靠近上帝。

澤蘭佳雙手合十。她想的東西不對。她開始想要她不應該想要的東西。她應該祈求饒恕。

她必須祈禱上帝給她更多的力量。

澤蘭佳不可能不想到時間很快就要到三點半了。如果她想五點在城堡花園見到露米姬,她就必須馬上動身。澤蘭佳如果不去,她這樣做是對的。現在她事實上是被軟禁的,因為她沒有事先徵求同意就把露米姬帶來見家人,這是違反了家規。澤蘭佳曾經被告知不能隨便帶人到家裡來。露米姬是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澤蘭佳的家人必須事先搞清楚。她是澤蘭佳的妹妹,但僅僅憑藉這一點是不夠的。

澤蘭佳曾經問過,他們是不是懷疑她說的話。他們說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家庭成員必須互相保護,必須保護他們之間神聖的關係。誰也不許違背這一點。澤蘭佳左手的無名指輕輕地撫摸著右手的無名指,多年來她在這隻手指上曾經戴過一個戒指,這是她媽媽送給她的十五歲生日禮物。在她生日後幾個星期媽媽就去世了。每當澤蘭佳覺得她需要力量和安慰時,她就會摸一摸這枚戒指。

可是澤蘭佳在上個星期把戒指脫了下來。亞當比以往更清楚地告訴澤蘭佳,她母親是如何背叛她的信仰,拋棄她的家庭的,因此戴這個戒指意味著背叛。澤蘭佳就把戒指丟進了河裡,讓它像她母親那樣沉入水底。

現在她必須到別處去找力量和安慰,從信仰和上帝那裡找力量和安慰。

澤蘭佳的祈禱突然中斷了,這時樓下傳來了悲痛的哭叫聲:“雅洛死了!”

澤蘭佳鬆開了她那雙合十的手。當她跑下樓時,她的腦海裡突然掠過了一種內疚感。要是上帝已經看見了她那罪惡的、世俗的夢想,並透過向她顯示死亡會很快降臨來懲罰她,那怎麼辦呢?

露米姬坐在城堡花園裡,她看著前面的噴泉,噴泉朝著空中不停地噴出光亮的、寶石般的水珠,水珠在空中飛舞片刻後就無可避免地掉到了水面上。露米姬心想,如果水珠突然像閃閃發光的小氣球那樣飛向天空,並且爭先恐後地飄向遠方,那看起來會是怎麼樣?她開玩笑地遐想起來了,水珠也許會一直飄到芬蘭,像夏天溫柔的雨水那樣灑落在利埃基的臉上。

利埃基。怎麼搞的,她又在想他了。是不是兩地分離引起的?當她在另一個國家時,這是不是比較容易讓她想起利埃基?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懷念他是不是更被允許的?

按理說,此時此刻露米姬的腦海裡,除了想想那個奇怪的澤蘭佳,比她更為奇怪的家和她們是否真的是姐妹這樣的問題以外,她不該想別的東西。露米姬父親在布拉格有個秘密的孩子嗎?可是她對利埃基的思念並不遵循傳統的邏輯。思念有自己的軌跡,對此露米姬也無能為力。

露米姬看了看腳下的城市,她突然覺得一股強烈的陌生感和異地感油然而生。她並不屬於這裡,她只是在這裡旅遊,她是個觀光客,在這座城市開始變得熟悉之前,她就會離開這裡。她是不會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的。

哪裡才真正是露米姬的家呢?

不在裡希麥基,那是她父母的家,也不在坦佩雷,至少現在還不在那裡。她希望有這樣一個地方,它能把她緊緊捆住,使她感到這真正是她的家。

一陣陣熱風吹拂著露米姬的頭髮。她想起了那隻手,那隻獨一無二的手,她被那隻手摸得神魂顛倒,以至於她希望它能永遠這樣撫摸著她。在利埃基的懷抱裡,她感到她像在家一樣自在。在利埃基溫情脈脈的目光下,她感到安全,有生氣。她只是她自己,她用不著表演,隱藏,或從身上刪掉什麼。她感到幸福。她感到有人在愛她。

風把花草樹木和夏天的味道吹了過來。這種味道非常迷人,露米姬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異地感和無家可歸感像絲線那樣開始纏繞她的身子。先從腳部開始,把腳捆在一起,接著往上纏,纏到了臀部和腰部,把她的雙手捆在她身體的兩側,然後圍著她的脖子纏繞,最後纏住了她的嘴巴。

如果沒有利埃基她永遠也不會有在家的感覺,將會怎樣?

如果她永遠也不能再愛別人,該怎麼辦?

如果她失去這樣一個跟他一起她能真正感到幸福的人,怎麼辦呢?

7月的一個凌晨,他們聊了很長時間,誰也不想睡覺。太陽出來了。陽光從小木屋的視窗射了進來,陽光是柔軟的,給人一種安全感,不過,由於長在窗外樺樹的遮掩,陽光變得不那麼刺眼。他們面對面躺在窄窄的床上。利埃基就像往常那樣仔仔細細地看著露米姬。他的目光並不是在挑她的毛病,他的目光很溫暖,充滿了愛。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利埃基問道。

“真心話。”露米姬回答。

“你有多久認為自己漂亮?”

露米姬沉默了片刻。

“老實說,我從來也不認為自己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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