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9節(1 / 3)

小說:1984 作者:喬治·奧威爾

溫斯頓累得人都凍膠了。“凍膠”,是個很確切的字眼。

它是自動在他腦海中出現的。他的身體不但象凍膠那麼軟,而且象凍膠那麼半透明。他覺得要是舉起手來,他就可以看透另一面的光。大量的工作把他全身的血液和淋巴液都擠幹了,只剩下神經、骨骼、面板所組成的脆弱架子。所有的知覺都很敏感。穿上制服,肩膀感到重壓;走在路上,腳底感到痠痛;甚至手掌的一張一合也造成關節咯咯的響。

他在五天之內工作了九十多個小時。部裡的人都是如此。現在工作已經結束,到明天早上以前,他幾乎無事可做,任何黨的工作都沒有。他可以在那個秘密的幽會地方呆六個小時,然後回自己家中的床上睡九個小時。在下午溫煦的陽光照沐下,他沿著一條骯髒的街道,朝著卻林頓先生的鋪子慢慢地走去,一邊留神注意著有沒有巡邏隊,一邊又毫無理由地認為這天下午不會有人來打擾他。他的公文包沉甸甸的,每走一步就碰一下他的膝蓋,使他的大腿的面板感到上下一陣發麻。公文包裡放著那本書,他到手已有六天了,可是還沒有開啟來過,甚至連看一眼也沒有看過。

仇恨周已進行了六天,在這六天裡,天天是遊行,演講、呼喊、歌唱、旗幟、標語、電影、蠟像、敲鼓、吹號、齊步前進、坦克咯咯、飛機轟鳴、炮聲隆隆。在這六天裡,群眾的情緒激動得到了最高峰。大家對歐亞國的仇恨沸騰得到了發狂的程度,要是在那最後一天要公開絞死的二千名歐亞國戰俘落入群眾之手的話,他們毫無疑問地會被撕成粉碎。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宣佈,大洋國並沒有在同歐亞國作戰。大洋國是在同東亞國作戰。歐亞國是個盟國。

當然,沒有人承認發生過什麼變化。只不過是極其突然地,一下子到處都讓人知道了:敵人是東亞國,不是歐亞國。

溫斯頓當時正在倫敦的一個市中心廣場參加示威。時間是在夜裡,人們的蒼白的臉和鮮紅的旗幟都沐浴在強烈的泛光燈燈光裡。廣場裡擠滿了好幾千人,其中有一批大約一千名學童,穿著少年偵察隊的制服,集中在一起。在用紅布裝飾的臺上,一個核心黨的黨員在發表演講,他是個瘦小的人,胳臂卻長得出奇,與身材不合比例,光禿的大腦袋上只有少數幾綹頭髮。他是個象神話中的小妖精式人物,滿腔仇恨,一手抓著話筒,一手張牙舞爪地在頭頂上揮舞,這隻手長在瘦瘦的胳臂上,顯得特別粗大。他的講話聲音從擴大器中傳出來,特別洪亮刺耳,沒完沒了地列舉一些暴行、屠殺、驅逐、搶劫、強姦、虐待俘虜、轟炸平民、撒謊宣傳、無端侵略、撕毀條約的罪狀。聽了以後無法不相信他,也無法不感到憤怒。隔幾分鐘,群眾的情緒就激憤起來,講話人的聲音就被淹沒在好幾千人不可控制地提高嗓門喊出來的野獸般咆哮之中。最野蠻的喊叫聲來自那些學童。那人大約已經講了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有一個通訊員急急忙忙地走上了講臺,把一張紙遞到講話人的手裡。他開啟那張紙,一邊繼續講話,一邊看了那張紙。他的聲音和態度都一點也沒有變,他講話的內容也一點沒有變,但是突然之間,名字卻變了。不需要說什麼話,群眾都明白了,好象一陣浪潮翻過去似的。

大洋國是在同東亞國打仗!接著就發生了一場大混亂。廣場上掛的旗幟、招貼都錯了!其中一半所畫的臉就不對。這是破壞!這是果爾德施坦因的特務搞的!於是大家亂哄哄地把招貼從牆上揭下來,把旗幟撕得粉碎,踩在腳下。少年偵察隊的表現特別精采,他們爬上了屋頂,把掛在煙囪上的橫幅剪斷。不過在兩三分鐘之內,這一切就都結束了。講話的人仍抓著話筒,向前聳著肩膀,另外一隻手在頭上揮舞,繼續講話。再過一分鐘,群眾中又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吼聲。仇恨繼續進行,一如既往,只是已換了物件。

溫斯頓後來回顧起來感到印象深刻的是,那個講話的人居然是在一句話講到一半的時候轉換物件的,不僅沒有停頓一下,甚至連句子結構都沒有打亂。不過當時有另外的事情分了他的心。那是發生在揭招貼的混亂的時候,有一個人連長得怎麼樣他也沒有瞧清,拍拍他的肩膀說,“對不起,你大概把你的公文包丟了。”他二話不說,心不在焉地把公文包接了過來。他知道要過好幾天才有機會看公文包裡的東西。

示威一結束,他就回到真理部裡,儘管已經快二十三點了。

部裡的全體工作人員也都已回來。電幕上已經發出指示,要他們回到工作崗位,不過完全沒有必要發這指示。

大洋國在同東亞國作戰:大洋國一向是在同東亞國作戰。五年來的政治文籍現在有一大部分完全要作廢了。各種各樣的報告、記錄、報紙、書籍、小冊子、電影、錄音帶、照片――這一切都得以閃電速度加以改正。雖然沒有發出明確指示,不過大家都知道,紀錄司的首長要在一個星期之內做到任何地方都沒有留下曾經提到與歐亞國打過仗,同東亞國結過盟的材料。工作嚇人,尤其是因為這件事不能明說。

紀錄司人人都一天工作十八小時,分兩次睡覺,一次睡三小時。地下室裡搬來了床墊,在走廊裡到處都鋪開了。吃飯由食堂服務員用小車推來,吃的是夾肉麵包和勝利牌咖啡。溫斯頓每次停下工作去睡一小時,總儘量把桌面上的工作處理乾淨,但每次他睡眼惺忪、腰痠背痛地回來時,桌上又是檔案山積,幾乎把聽寫器也掩沒了,還掉落在地上,因此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們好歹整理一下,好騰出地方來工作。最糟糕的是,這項工作一點也不是純粹機械性的。儘管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不過是更換一下名字,但是一些詳細的報導就需要你十分仔細,需要你發揮想象力。為了要把戰爭從世界上的這一地區挪到另外一個地區,你所需要的地理知識也很驚人。

到第三天,他的眼睛痛得無法忍受,每隔幾分鐘就需要把眼鏡擦一擦。這好象是在努力完成一頃繁重的體力工作,你有權利拒絕不幹,但又急於想完成,這種心情甚至是有點神經質的。如果他有時間來記的話,對於他在聽寫器上說的每一句話,他的墨水鉛筆的每一筆勾劃都是蓄意說謊這一點,他並不感到不安。他象司裡的每一個人一樣,竭力想把謊話圓得很完美。到第六天早晨,紙條慢慢地減少了。有半小時之久,氣力傳送管裡沒有送東西出來。

後來又送來一條,接著就沒有了。幾乎在同一時候,到處工作都搞完了。整個司裡的人都深深地――也是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完成了一項偉大的任務,但是誰也不會提到這件事。

現在無論哪一個人都無法用檔案來證明曾經同歐亞國打過仗。到十二點鐘的時候突然宣佈全部工作人員放假到明天早晨。溫斯頓在工作的時候,把那裝著那本書的公文包放在兩隻腳之間,睡覺的時候放在枕頭下,這時就提著它回了家,颳了鬍子,洗了一個澡,儘管水不熱,幾乎一邊洗一邊就在澡盆裡睡著了。

他爬上卻林頓先生鋪子樓梯時,全身關節咯咯作響。他很疲倦,但是已沒有睡意。他開啟窗戶,點燃了骯髒的小煤油爐,放了一壺水在上面準備燒咖啡。裘莉亞馬上就來;同時還有那本書。他在那張邋遢的沙發上坐下來,把公文包的搭扣帶鬆開。

這是一本黑麵厚書,自己裝訂的,封面上沒有書名或作者名字。印刷的字型也有點不規則。書頁邊上都有點揉爛了,很容易掉頁,看來這本書已轉了好幾個人之手。書名扉頁上印的是:{{《寡頭政治集體主義的理論與實踐》}} {{愛麥虞埃爾 果爾德施坦因著}}溫斯頓開始閱讀。

第一KK 無知即力量有史以來,大概自從新石器時代結束以來,世上就有三種人,即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他們又再進一步分為好幾種,有各種各樣不同的名字,他們的相對人數和他們的相互態度因時代而異;但是社會的基本結構不變。即使在發生了大動盪和似乎無法挽回的變化以後,總又恢復原來的格局,好象陀螺儀總會恢復平衡一樣,不管你把它朝哪個方向推著轉。

這三種人的目標是完全不可調和的……

溫斯頓停了下來,主要是為了要享受一下這樣的感覺:他是在舒服和安全的環境中讀書。他獨處一室,沒有電幕,隔牆無耳,不需要神經緊張地張望一下背後有沒有人在偷看,或者急忙用手把書掩上。夏天的甜蜜空氣吻著他的雙頰。

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孩子們的隱隱約約的叫喊聲。

屋子裡面,除了時鐘滴嗒之外,寂然無聲。他在沙發上再躺下一些,把腳擱在壁爐擋架上。這真是神仙般的生活,但願能永生永世地過下去。在你搞到一本你知道最後總要一讀再讀的書的時候,你往往會無目的地翻開到一個地方,隨便讀一段;他現在也是這樣,翻開的地方正好是第三章。於是他又讀了下去:第三KK 戰爭即和平世界分成三大超級國家是一件在二十世紀中葉前即可預料到的事情。俄國併吞了歐洲,美國併吞了英帝國以後。目前的三大強國就有了兩個開始有效的存在:歐亞國和大洋國。

第三個東亞國是在又經過十年混戰以後出現的。這三個超級大國的邊界,有些地方是任意劃定的,另外一些地方視戰爭的一時勝負而有變化,但是總的來說,按地理界線而劃分。歐亞國佔歐亞大陸的整個北部,從葡萄牙到白令海峽。大洋國佔南北美,大西洋各島嶼,包括英倫三島,澳大利亞和非洲南部。東亞國較其他兩國為小,佔中國和中國以南諸國,日本各島和滿洲、蒙古、西藏大部,但經常有變化,其西部邊界不甚明確。

這三個超級國家永遠是拉一個打一個,與這個結盟,與那個交戰,過去二十五年以來一直如此。但是戰爭已不再象二十世紀初期幾十年那種的你死我活的毀滅性鬥爭,而是交戰雙方之間的目標有限的交鋒,因為雙方都沒有能力打敗對方,也沒有打仗的物質原因,更沒有任何真正意識形態上的分歧,這並不是說,不論戰爭方式也好,對戰爭的態度也好,已不是那麼殘酷,或者比較俠義一些了。不是那樣,相反,在所有三國之中,戰爭歇斯底里是長期持續、普遍存在的,象強姦、搶劫、殺戮兒童、奴役人民、對戰俘進行報復,甚至燒死活埋,這樣的事情都被視為家常便飯,若是我方而不是敵方所為,則更被認為為國盡忠,為民立功。但在實際上,戰爭影響所及只有少量的人,大多是有高度訓練的專家,相對地來說,造成的傷亡較少。若有戰爭發生,一般都在遙遠的邊界,確切的地點一般人只能猜測而已,或者在守衛海道戰略要衝的水上浮動堡壘附近。在文明的中心,戰爭的意義不過是消費品長期發生短缺。偶而掉下一顆火箭彈,造成幾十人死亡,如此而已。事實上,戰爭已經改變了性質。確切地說,進行戰爭的原因的重要性次序已經改變。有些戰爭動機在二十世紀初期的幾次大戰中已經存在,只是程度較小,如今卻佔了支配的地位,得到有意識的承認和實行。

要了解目前的戰爭――儘管每隔幾年友敵關係總要發生變化,但戰爭還是那場戰爭――的性質,我們首先必須認識到,這場戰爭是打不出一個結局來的。三個超級國家中的任何一國都不可能被任何兩國的聯盟所絕對打敗。它們都勢均力敵,天塹一般的防禦條件不可逾越。歐亞國的屏障是大片陸地,大洋國是大西洋和太平洋,東亞國是居民的多產勤勞。其次,從物質意義上來說,已不再有打仗的動機。由於建立了自給自足的經濟,生產與消費互相配合,爭奪市場原來是以前戰爭的主要原因,現在已告結束,爭奪原料也不再是生死攸關的事。

反正這三個超級國家幅員都很廣大,凡是所需資源幾乎都可以在本國疆界之內獲得。如果戰爭還有什麼直接經濟目的的話,那就是爭奪勞動力了。在三個超級國家之間,大體上有一塊四方形的地區,以丹吉爾、布拉柴維爾、達爾文港和香港為四個角,在這個地區里人口占全世界大約五分之一,這個地區從來沒有長期屬於任何一國。就是為了爭奪這人口稠密的地區和北極的冰雪地帶,三個大國不斷地在角逐。實際上從來沒有一個大國曾經控制過這個爭奪地區的全部。其中部分地區曾經不斷易手,所以造成友敵關係不斷的改變,就是因為這樣就有機會可以靠突然叛賣而爭奪到一塊地方。

這些爭奪地區都有寶貴的礦藏,其中有些地方還生產重要的植物產品,例如橡膠,這在寒冷地帶必須用成本較大的方法來人工合成。但是主要是這些地方有無窮無盡的廉價勞動力儲備。不論哪一大國控制了赤道非洲,或者中東國家,或者南印度或者印度尼西亞群島,手頭也就掌握了幾十億報酬低廉、工作辛苦的苦力。這些地區的居民多多少少已經毫不掩飾地淪為奴隸,不斷地在征服者中間換手,當作煤或石油一樣使用,為的是要生產更多的軍備,佔領更多的領土,控制更多的勞動力,再生產更多的軍備,佔領更多的領土,控制更多的勞動力,如此週而復始,一而再再而三地繼續下去,永無休止。應該指出,戰爭從來沒有真正超出爭奪地區的邊緣。歐亞國的邊界在剛果河盆地與地中海北岸之間伸縮,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島嶼則不斷被大洋國或東亞國輪流佔領。在蒙古,歐亞國和東亞國的分界線從來沒有穩定過。在北極周圍,三大國都聲稱擁有廣大領土,實際上這些地方都杳無人煙,未經勘探。不過力量對比卻一直總保持大致上的平衡,每個超級國家的心臟地帶一直總沒有人侵犯過。此外,赤道一帶被剝削人民的勞動力,對於世界經濟來說,並非真正不可或缺。他們對世界財富並不增添什麼,因為不論他們生產什麼東西,都用於戰爭目的,而進行戰爭的目的總是爭取能夠處在一個較有利的地位以便進行另一場戰爭。這些奴隸人口的勞動力可以增快那場延續不斷的戰爭的速率。但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世界社會的結構,以及維持這種結構的方法,基本上不會有什麼不同。

現代戰爭的重要目的(按照雙重思想的原則,核心黨裡的指導智囊是既承認又不承認的)

是儘量用完機器的產品而不提高一般的生活水平。自從十九世紀末葉以來,工業社會中就潛伏著如何處理剩餘消費品的問題。在目前,很少人連飯也吃不飽,這個問題顯然並不迫切,即使沒有人為的破壞在進行,這個問題可能也不會迫切。今天的世界同1914年以前相比,是個貧瘠的、飢餓的、敗破的地方,如果同那個時代的人所展望的未來世界相比,更其是如此。在二十世紀初期,凡是有文化的人的心目中,幾乎莫不認為未來社會令人難以相信的富裕、悠閒,秩序井然、效率很高――這是一個由玻璃、鋼筋、潔白的混凝土構成的晶瑩奪目的世界。科學技術當時正在神速發展,一般人很自然地認為以後也會這樣繼續發展下去。但是後來卻沒有如此,一部分原因是長期不斷的戰爭造成了貧困,一部分原因是科學技術的進步要依靠根據經驗的思維習慣,而在一個嚴格管制的社會里,這種習慣是不能存在的。總的來說,今天的世界比五十年前原始。有些落後地區固然有了進步,不少技術――多少總是與戰爭和警察偵探活動有關――有了發展,但大部分試驗和發明都停頓下來,五十年代原子戰爭所造成的破壞從來沒有完全復原。儘管如此,機器所固有的危險仍舊存在。從機器問世之日起,凡是有識之士無不清楚,人類就不再需要從事辛勞的體力勞動了,因而在很大程度上也不再需要人與人之間保持不平等了。如果當初有意識地把機器用於這個目的,什麼飢餓、過度的勞動、汙穢、文盲、疾病都可以在幾代之內一掃而空。事實上,在十九世紀末葉和二十世紀初葉相交之間的大約五十年裡,機器雖然沒有用於這樣的目的,但是由於某種自動的過程,所生產的財富有時候不得不分配掉,客觀上確實大大地提高了一般人的生活水平。

但同樣清楚的是,財富的全面增長有毀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毀滅――等級社會的威脅。世界上如果人人都工作時間短、吃得好、住的房子有浴室和電冰箱,私人有汽車甚至飛機,那麼最重要形式的不平等也許會早已消失了。財富一旦普及,它就不分彼此。沒有疑問,可以設想有這樣一個社會,從個人財物和奢侈品來說,財富是平均分配的,而權力仍留在少數特權階層人物的手中。

但是實際上這種社會不能保持長期穩定。因為,如果人人都能享受閒暇和生活保障,原來由於貧困而愚昧無知的絕大多數人就會學習文化,就會獨立思考;他們一旦做到這一點,遲早就會認識到少數特權階層的人沒有作用,他們就會把他們掃除掉。從長期來看,等級社會只有在貧困和無知的基礎上才能存在。二十世紀初期有些思想家夢想恢復到過去的農業社會,那不是實際的解決辦法。那同機械化的趨勢相沖突,而後一個趨勢在整個世界裡都已幾乎帶有本能性質了,何況,任何國家要是工業落後,軍事上就會束手無策,必然會被比較先進的敵國所直接或間接控制。

用限制生產來保持群眾貧困,也不是個令人滿意的解決辦法。在資本主義最後階段,大概在1920年到1940年之間曾經大規模這麼做過。許多國家聽任經濟停滯,土地休耕,資本裝置不增,大批人口不給工作而由國家救濟,保持半死半活。但這也造成軍事上的孱弱,由於它所造成的貧困並無必要,必然會引起反對。因此問題是,如何維持經濟的輪子繼續轉動而又不增加世界上的真正財富。物品必須生產,但不一定要分配出去。在實踐中,要做到這一點的唯一辦法是不斷打仗。

戰爭的基本行為就是毀滅,不一定是毀滅人的生命,而是毀滅人類的勞動產品。有些物資原來會使得群眾生活得太舒服了,因而從長期來說,也會使得他們太聰明瞭,戰爭就是要把這些物資打得粉碎,化為輕煙,沉入海底。戰爭武器即使沒有實際消耗掉,但繼續製造它們,仍是一方面消耗勞動力而另一方面又不生產消費品的方便辦法。例如水上浮動堡壘所耗勞動力可以製造好幾百艘貨輪。最後因為陳舊而把它拆卸成為廢料,這對無論誰都沒有物質上的好處,但為了建造新的水上浮動堡壘,卻又要化大量勞動力。原則上,戰爭計劃總是以在滿足了本國人口最低需要後把可能剩餘的物資耗盡為度。實際上,對於本國人口的需要,估計總是過低,結果就造成生活必需品有一半長期短缺;但這被認為是個有利條件。甚至對受到優待的一些階層,也有意把他們保持在艱苦的邊緣上徘徊,其所以採取這一方針,是因為在普遍匱乏的情況下,小小的特權就能夠顯得更加重要,從而擴大各個階層間的差別。按二十世紀初期的標準來看,甚至核心黨內人物的生活條件,也是夠艱苦樸素的。但是,他所享有的少數奢侈條件――裝置完善的寬敞住處、料子較好的衣著、質量較好的飲食菸酒、兩三個僕人、私人汽車或直升飛機――使他所處境況與外圍黨員迥然不同,而外圍黨員同我們稱為“無產者”的下層群眾相比,又處在類似的有利地位。整個社會的氣氛就是一個圍城的氣氛,誰有一塊馬肉就顯出了貧富的差異。同時,因在打仗,自有危險,結果就是,要維持生存,把全部權力交給一個少數人階層就自然成了不可避免的條件。

下文還要述及,戰爭不僅完成了必要的毀壞,而且所用方式在心理上是可以接受的。原則上,要浪費世上的剩餘勞動力,儘可以修廟宇、蓋殿堂、築金字塔,挖了地洞再埋上,甚至先生產大量物品然後再付諸一炬。但這隻能為等級社會提供經濟基礎,而不能提供感情基礎。這裡操心的不是群眾的情緒,群眾的態度無關緊要,只要他們保持不斷工作就行;要操心的是黨員的情緒。甚至最起碼的黨員,也要使他既有能力,又很勤快,在很有限的限度內還要聰明,但是他也必須是個容易輕信、盲目無知的狂熱信徒,這種人的主導情緒是恐懼、仇恨、頌讚、欣喜若狂,換句話說,他的精神狀態必須要同戰爭狀態相適應。戰爭是不是真的在打,這無關緊要。

戰爭打得好打得壞,由於不可能有決定性的勝利,也無關緊要。需要的只是要保持戰爭狀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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