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顫抖 (一九一六年—一九一八年)

戰爭?直到現在,我對戰爭的談論還不多,即使談到,也是為了說明戰爭對一小部分無關緊要的人產生的影響。我相信,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觀察問題的角度是正確的。我們在軍隊裡既沒有近親也沒有密友。我父親有一個外甥,是瑪麗的兒子,他長大成人以後就沒再見過面。他是一個粗壯、有禮貌、為人謹慎的小夥子。他是中尉,駐紮在索姆省,我不知道是什麼部隊。他有一次休假來巴黎,我父親請他吃飯,他一口將一杯滾燙的咖啡喝下去,就馬上告別去紅磨坊了。“您知道,舅舅,我還年輕,給我的假期很短。”他在戰爭中不但安然無恙,反而還獲得了勳章,想必是他應得的。我們更多地看見的是費爾南。費爾南是米歇爾原配貝爾特的弟弟。他在博爾達號軍艦失敗以後,轉到商船上工作。他被捲入了戰爭。他的大型客輪通常承擔波爾多至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航運,現在負責從馬賽到達達尼爾海峽運送軍隊的任務。費爾南不太習慣在這個多島嶼的海域航行,不得不徹夜地觀察著海面的情況。“在這些島嶼間航行,簡直是去觸控死神的乳房。”他利用在巴黎的一次長假治療瘧疾,他的老毛病梅毒也需要治療,因此他有時來我們這裡吃夜宵。我們在瞭解戰壕的可怕情景以前,就知道了加利波利的恐怖。這幾年,塞薩洛尼基光怪陸離的景象也使我浮想聯翩。一個近來負責與塞爾維亞軍隊聯絡的里爾軍官給我們看了一些照片:是一些疲憊不堪但英勇果敢的男人、白雪覆蓋的人字形橋以及摔倒在已經不能稱其為路的路上的騎兵和他們的坐騎。這是我第一次瞭解近東地區的途徑。

這不是馬爾科·克拉列維奇的故土的惟一召喚。在離昂坦大街住宅不遠的地方停放著一輛塞爾維亞救護車,負責將腿部受傷計程車兵和重傷員送往小皇宮附近的幾棵樹下。夏初,卡米伊常去那裡,在樹陰下圍著傷員的身邊轉悠,有時還吻他們。我還太年輕,無法討他們喜歡,但他們用蹩腳的法語講述的血淋淋的隻言片語的故事使我大驚失色。

每天晚上,有一個大高個老頭兒也來到這裡,沿街與傷員們說一會兒話。他穿著一身黑衣服,後面跟著五個十二到十八歲的姑娘,也都是一身黑。她們腳穿平底鞋,連襪子也是黑色的。最小的三個姑娘梳著辮子,最大的兩個扎著髮髻。她們一句話也不說,既不跟老頭兒說,她們之間也不說。過一會兒他們就默默地走了。我對他們的瞭解僅此而已。我們猜想這個老人是祖父,他的女兒或兒媳婦死了,也許是女婿或兒子在軍隊中陣亡了。人們會說他是一個無罪的德拉庫拉。在兩年裡頭,我每天都看見這六個人(他們穿的衣服熨得很平,然而越熨越舊,越熨越薄),對我來說,他們就是服喪的象徵。

我身後的路越往遠方延伸,我越發現我們最大的弊病就是用花言巧語進行欺騙。欺騙行為比比皆是。我們假定欺騙是出於誠心與善意:言者不厭其煩,聽者厭而還聽,最終還是信以為真。所有的陳詞濫調都如出一轍。新聞公報是經過精心炮製的,軍隊在何地撤退是事先安排的,敵軍人數不超出X(這意味著X都被打敗了)這個數字,著名的“東線無戰事”是德國人的委婉說法,最多隻能證明東線的死亡人數不超過前一天,所有這些說法都好像是醫生在危重病人床頭的低聲耳語。但富有洞察力的人們一眼就能看穿事實真相;富有洞察力的人畢竟不多。報刊也藉機大談特談。一些真實的戰績有時也難免有點兒誇大其詞,敲詐所有人的勇氣。誇大其詞的說教讚頌了偉大的死者,其實是頌揚了戰爭。戰爭被不分青紅皂白地認為是解決人民之間利益爭端的惟一辦法,而更卑鄙的是,戰爭被說成是榮譽攸關的事。簡而言之,黃種人或黑種人,脆弱的安南人或塞內加爾人,他們都像從前一樣吹噓不但打死敵人,而且還割下他們的腦袋,但自己卻在波斯尼亞和阿爾薩斯-洛林的戰役中陣亡了。自我炫耀的言辭掩蓋了戰場上的吶喊聲。人們竟大言不慚地第一次宣稱,這次戰爭將是最後一次戰爭,戰後人們還將在地球上繁衍子孫後代,堆積如山的屍體將成為通向正義的和平階梯。人與人之間的舊恨不難得到證實:殺戮得到了死亡的諒解。報刊肯定刊登死者名單:我不相信有許多讀者會意識到,這樣的名單代表著犧牲了多少兒女,流了多少血,多少幽靈無家可歸。我們從來不知道,一九一六年七月一日,在非常靠近我姑媽瑪麗曾經住過的住宅而且距離我們過去的住宅也不遠的巴波姆,六萬人的英國軍隊在一天之中全軍覆沒。假設戰鬥從黎明開始到日落結束,即平均每小時死亡五千人。在貝當政府時期的一九一五年五月,約有四十萬法國人喪生於阿拉斯以北幾公里的地方。索姆河戰役持續了大約四個月之久,在一次戰鬥中,僅向前推進十公里,就使雙方共付出了大約一百萬生命的代價。我們所知道的這幾次戰鬥的傷亡情況僅此而已。現在,當我每次經過這些“戰區”的時候,我都會想到曾在這裡進行過的戰鬥,昔日的戰區今天已經修起了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像人生一樣嘈雜而危險,但公路兩側卻像死一般寂靜。樹木隱蔽於森林,死亡藏蹤於死者。當然,我是作為現在的我才這樣說的。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被可憐地封閉在繭殼裡,還正在長大,對世界的災難是不大關心的。米歇爾很少對我談起戰爭,這或許是不讓我對戰爭想得太多,也可能因為惶恐厭倦,不想再談論此事。大約在這個時期,他將他喜歡的一本不太厚的書《超乎混戰之上》給我看。再也沒有比他借給我這本書更讓我心存感激的了。我沒有再開啟這本書。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會同意他對每一件事情的判斷,或者是否覺得他的滔滔不絕的說教束縛了我的思想。他的說教經常都是取材於從波舒哀到馬爾羅的令人仰慕的法國作品。這倒沒有關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一個孑然一身男人的聲音。當然也有書籍,不過幾乎都是些與當時的文學不沾邊的作品。這些作品都不失時機地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部分地決定著我們的命運。因此,在三十年之後,我決定撰寫甘地回憶錄。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我們收到了我們的公證人寄來的黑山城堡的照片。我們的公證人躲避在巴黎郊區。坐落在山頂上的城堡成了一個英國參謀部的觀察所,多次遭受轟炸。這座建有路易十三時代小塔樓的建築物被炸了幾個大豁口,第一次變成了具有歷史風貌的建築物,即使成了廢墟也是美麗的。但這種悲劇式的美尤其來自那些被炸得冠禿枝斷的高大的冷杉。我過去曾在冷杉樹下逗兔子玩。兔子肯定也都死了。冷杉高高地聳立在那裡,有的只剩下一兩個光禿禿的枝杈。冷杉既成為殉道者,也為自己立起了十字架。這些形象剛毅的冷杉僅僅變成了裝飾物。許多年以後,在馬德拉,我與一位曾經在被摧毀的城堡裡住過的名叫蒙太古的上校建立了友好情誼。他是一位軍士,親眼目睹了城堡被炸。因此,我天天都在回憶著這場人類與植物的雙重災難。動物和鳥都消失了。金角山羊又回到神話裡;而小驢春和它母親瑪蒂娜今在何方?草又長出來了,但只有不多的鮮花點綴其間。矮樹叢和某些喬木又破土而出,但在這些地區,昔日的百年古樹並不少見。我又激動地看見,學校考察組人員懷著景仰的心情發現了一些樹齡長達七十五年的樹木。

戰壕裡的悲慘景象幾乎鮮為人知。《馬德隆之歌》,用炸死人的炸彈碎片做的戒指,代母的親切情意,直到妓女,都在為恐怖氣氛塗脂抹粉。這些妓女身穿誘人的蜂窩縐領的寡婦服裝,頭戴黑紗披肩,在加布裡埃爾大街的樹陰下游蕩。人們或許覺得,停戰以後的電影過多地向我們展示泥濘、老鼠、蝨子、黏糊糊的泥土裡的遺骸、在最勇敢的同志也無法逾越的鐵絲網後面的傷員的呻吟、端著刺刀刺透彼此軀體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死人,這是不恰當的。然而,我們也有直接來自後方的訊息。訊息是奧黛特提供的。奧黛特穿著由服裝大師推薦的有點像軍人的衣服,顯得比以前更年輕,更漂亮。她與她的侯爵上校的愛情又燃燒起來了。她常離開拉圖爾-莫布林大道的小公寓去“前方”,而且總是輕而易舉地到達目的地。即使偶爾被一個忠於職守也可能厭惡女人的軍士抓住,她總是能夠找到一個職位更高的軍官進行解釋。她為人大膽,在這些隨時遭到炮彈轟炸的兵營裡很討人喜歡。“我來看我的朋友L上校。”她的話讓人難以反駁。在無法說服對方的時候,她有時借用埃德蒙·羅斯丹戲劇中的人物羅克薩內的說法:“我來看我的情夫。”她這樣如實承認,更叫人啞口無言。但是,她帶回來的不是戰壕裡的惡臭味兒,而是時尚香水和愛情的溫馨。

一些來巴黎過幾天休假生活的普通士兵不會讓日常圖景引人反感。他們文靜地坐在長凳上,穿著褪色的天藍色軍裝,但刷得很乾淨,他們像所有休假的軍人一樣身無分文,而幾乎心滿意足地過著休假的生活。他們呼吸著溫暖的空氣,看著來來往往的不屬於他們的美麗姑娘(我父親時不時地塞給他們二十法郎,叫他們去音樂廳),欣賞著華麗的商店玻璃窗和咖啡館滿是鮮花的露天座。“簡直就不像戰爭。”他們嘟嘟囔囔地說。這種嘟囔有時充滿驚奇而且近乎心滿意足的心情,從來沒有憤憤不平,也沒有什麼慾望。普魯斯特可能是惟一懂得描寫這種雙重性的巴黎作家,他談論的也是這同樣的問題。一切跡象表明,戰爭隨時還會發生,一個明智的人會對這個問題進行深思。然而,輿論必須具有足夠強大的威力,才能逼使普魯斯特把這些思考透過查路斯先生的嘴說出來。這個人物因為祖先是德國人,已經失寵,遭到鄙棄。相反,普魯斯特擔心與眾不同的觀點會帶來危險,他只發表一些人云亦云的看法。人們感到驚訝的是,這個熟諳人類行為的人,竟把過去開酒吧的老闆描寫成熱情的愛國者,因為這些老闆在兒子犧牲之後,幫助守寡的兒媳婦照料酒吧,好像甘心躲在櫃檯後,至於是否取代兒子進行經營倒無所謂。兒子儘管參了軍,但仍然還是經商的。按照聖盧的說法,“一戰士兵”如同荷馬史詩中的英雄人物一樣崇高,可以留傳後世。他如今一定感到很意外。

相反,就是這同一個聖盧,在此受到了作者的小小指責,因為他受到了太好的教育,在談到德國人時從來不用“德國佬”這種叫法,也不稱德國皇帝為威廉。米歇爾也避免使用這兩種說法,他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侮辱或粗俗的稱謂絲毫無助於勝利的進展。

然而,我將巴黎的兩年戰爭看得過於陰暗,也是錯誤的。米歇爾對我的學習過問得更少了。有一箇中學的輔導教師很賣力地與我一起翻譯色諾芬的作品,其中對萬里大撤退過程的描寫,也像戰爭公報一樣使我感到乏味。我貪婪地閱讀柏拉圖的著作,當然是藉助翻譯本逐字逐句地讀:原型、神話和對靈魂不朽的大辯論,對我來說差不多都是過眼雲煙,但我並不放過,我現在已經知道,那是精心挑選的一些有關雅典生活、居住在基菲索斯河畔的蘇格拉底和斐德羅以及查米德斯和紅臉呂西斯常去的角力場的情節。容易獲得的樂趣就是同卡米伊去買東西和做飯。我希望做得比她更好,但我們笨手笨腳的程度不相上下。我們沿著塞納河畔大步地走來走去,有時也乘遊船。米歇爾和我常常到杜伊勒利公園欣賞那裡的塑像,對愷撒和斯巴達克思評論一番。在閱讀柏拉圖著作的同時,我也學了一些數學(“只有數學家才涉足這個領域”)。這門科學,我以後還得重學。米歇爾有失眠的毛病,當用小塊木柴和《時代日報》的碎紙生一點兒可憐的取暖火熄滅的時候,他就去睡覺了。我們有時聽見他在走廊裡徘徊,一會兒停在廚房的樓梯口,高聲對我們說不要大笑。我們的確經常笑。以前當過紡織女工的小個子女人,現在成了什麼活都乾的保姆,也像我一樣喜歡莫里哀。茹爾丹先生和布索尼亞克先生伴著我們吃粗茶淡飯(米歇爾將盤子往桌子當中一推,什麼也沒說),忍受著寒冷,經歷著戰爭。

米歇爾擺脫了克列蒙梭激進的民主主義專政制度的束縛。卡約為人聰明,但是國家棟梁的料。過去相識的馬塔-哈利對米歇爾來說,只不過是一個荷蘭女人而已,連舞都不會跳,但也不配去坐萬塞訥監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似乎覺得自己成了可疑分子。然而,一天下午,他感到噁心。由於一貫為人善良,他請貝爾特的母親、可怕的男爵夫人和他元配的殘疾姐姐克蘿迪娜到巴黎來居住。自北部省大逃難以來,她們都擠在聖瓦萊裡的一家旅館裡,希望與費爾南去奧林皮亞劇場看午後的演出,米歇爾也決定陪同她們一起去。“誰知道呢?有很多人去看演出。這樣,下午就可以散散心。也應該像別人那樣去看演出。”我也去了。是一個星期六,演出廳裡坐滿了觀眾。我想,我們看到的都是平常的節目。有騎腳踏車表演的小丑,將腳踏車拆散,搖搖晃晃地騎著一隻輪子。女歌唱家倒了嗓子,時而如泣如訴,時而歡快激昂(影射“我們的小士兵”沒什麼害處)。明星最後出場了。他是一個典型的巴黎歌唱家,經過化裝,面色蒼白,揮著一杆連發式步槍,裝扮成戰鬥飛行員,扮演著一個“打落”敵人飛行員的堅強英雄人物的角色。可以說是一場南蓋塞爾與李希霍芬之戰。

“下臺吧!請您下臺吧!”

“砰!打中啦!”

觀眾一陣歡笑,一陣鼓掌。米歇爾突然站了起來,把手搭在費爾南的肩膀上說了些什麼,很有禮貌地請五六個正在看得高興的觀眾讓道走出了演出廳。我也跟在他後面走了出來。外面正下著雪,淺灰色的雪花一落到地上就化成了泥水。到了大道上,米歇爾渾身發抖,想攔住一輛正往前走的馬車。但車伕已經幹完了一天的活,一心想趕快回家。我想他的馬也是如此。米歇爾抓著馬韁繩,大聲告訴車伕,付給他雙倍車錢。車伕可能沒有聽見,揮手往馬身上就是一鞭。我們繼續步行著往前走。我們兩個人都說,在根本無法進入的柏林的某個地方,可能也會有一個裝扮成德國飛行員的流氓做著同樣滑稽的表演,但是有許多天,這種做法並不能給人以寬慰。我拉著米歇爾的手小聲說: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他也說。

戰爭爆發之前不久,米歇爾就決定不再用他慣常使用的經紀人了,他將出售黑山城堡的大部分收入用於投資,因為經紀人的建議使他大失所望。他在馬爾西尼夫人家裡遇到了兩個實業家,但他們相貌粗俗,不可信任。的確如此。他們都是加斯科涅人,一個叫杜加斯特,一個叫沙路梅,都矮胖身材,大腹便便,衣冠楚楚。但衣服做工粗劣,穿在他們身上,儘管人在巴黎,仍然一副土裡土氣的樣子。不過兩個人倒相扶相助。朱麗埃特早就僱用他們為經紀人,可是對他們卻瞭解不多,不知道他們在何地何時從事經紀活動;他們來參加晚宴,朱麗埃特本人不再接待他們。他們願意來就來。米歇爾與無賴打交道有一個弱點,當他們的厚顏無恥大暴露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開玩笑,相信他們“本質上是誠實的”。這兩個生意人對他們的投機業績大吹大擂,弄得米歇爾暈頭轉向,對他們給他介紹的幾個卓越人物的情況和生意絲毫不加懷疑。在離開巴黎之前,米歇爾簽了一份委託書。委託書內容太空泛,但他覺得沒有什麼害處,就同意了其中兩三項有把握的投資。他沒有收到英國那邊的分紅,戰爭就很能解釋原因。在巴黎,從銀行的一些賬目可以看出,兩個經紀人起碼為他賺了一些利潤。不久以後,利潤就越來越少了。過去經營好的股票一路下滑。“不管怎樣,”杜加斯特態度鎮靜地冷笑道,“這不比您投資的俄國地產更糟糕。多維爾有一家旅館,可以用來作再抵押;旅館老闆是義大利人,他還沒付清第一次抵押的欠款,因為要回國入伍,就悄悄地溜走了。”“誰能預料到會出現這種糟糕的事呢!”沙路梅頗為激動地叫苦說。西南部地區新建的一家巴黎銀行在一定時期內付給紅利。米歇爾在檔案的箋頭上留了自己的名字。自稱典當業務專家的無賴們花言巧語地騙他購買鑽石,聲稱這是在這個不穩定時期的可靠投資。昂坦大街的桃花心木寫字檯上的鑽石閃閃發光,還有擔保單;一個有名的珠寶商對這些寶石做了鑑定。他們還盛情地給他們的受騙者提供了一個匣子,裡面有一杆經過檢驗的銀製戥子、一把夾子和最重兩克拉的砝碼。(我還儲存著這件小玩意兒。)兩個行騙者看著米歇爾用指尖輕輕地捏著夾子往戥子上添砝碼,一定不禁偷偷地用胳膊肘兒互相碰了一下。這把戲很快就穿幫了。米歇爾的眼睛裡還閃爍著費爾南德的鑽石的光芒,用我的名字存在了里昂信貸銀行的保險箱裡,而朱麗埃特的鑽石存的是匿名,他意識到,這些價格昂貴的石頭使他受了騙;他當時不好意思再去請自己家族的珠寶商重新做鑑定。然而,他最終還是請珠寶商做了鑑定。鑽石是真的(那兩個壞蛋沒有完全撒謊),但是,鑽石商根本不把這種鑽石當成鑽石,這種鑽石是用於工業上切割和磨光堅硬物件的。兩個騙子聲稱米歇爾贖買的價格不算太高,但實際連這個價也不值。“是啊,有什麼辦法,弄錯是難免的。”米歇爾到他們的辦公室大吵大鬧了一番。他們的辦公室在阿拉格大道一幢大樓的六層,裡面幾乎沒有什麼傢俱。米歇爾進門就是一陣大吵大嚷。然而他們靠在椅子靠背上,雙手勾在背心的挎樑上,顯得很鎮靜。儘管損失慘重,我們還是在一出滑稽戲裡。這件荒唐事直接引發了一場不愉快的事件,但具體情況我幾乎一無所知。兩個經紀人和他們的受害者都相互警覺起來。兩個惡棍“欺騙”了米歇爾,是不是因為有人(難道是朱麗埃特?)知道他的底細?我懷疑。他的記憶力無論再怎麼遲鈍,還不至於被人利用來進行訛詐,尤其對一個做事太隨便的人更不會如此。然而,他們一步一步地引著這個男人上鉤,因為他所具有的四年的法律知識,還不足以識破一些合法設定的圈套。米歇爾覺得自己不是他們惟一的玩偶,也不是他們惟一的受害者,不得不繼續與他們保持著交往,以便更多地掌握他們的情況。兩個騙子為了修補與米歇爾的關係,邀請他一起吃飯。作陪的還有他們的表兄弟米戈。米戈是財政部候補官員,據他們說是秘書。這個大高個兒喜歡挖苦人,又愛喝酒:他喝得高興了,說的話逼得那兩個傢伙放聲大笑來掩飾。他們吃飯的飯館叫“豬頭”。之所以叫“豬頭”飯館,無疑是為了表示對顧客的敬意,因為飯館給他們每個人的頭上扎著毛巾,一直扎到耳朵上,很像豬頭。米戈談到那天晚上要去找女孩子們。沙路梅起身去撒尿的時候,用胳膊碰了一下身邊與他坐在同一條長凳上的女子。米歇爾回來的時候倒在了長沙發上。“我就知道他們都是些惡棍;我一看見他們的吃相,就知道他們是卑鄙下流的傢伙。”但是,他陷入了無法擺脫的境地。他從杜加斯特一句乾澀的話中得知,西南部地區的那家巴黎銀行破產了。米歇爾慶幸的是,他存入這家銀行的只是一小部分資本。誇張地說,杜加斯特是個做大買賣的人,他用黑指甲指著模稜兩可的印有箋頭的檔案,以嘲笑的口吻說是有限責任制。他的嘲笑中充滿了恨(杜加斯特為什麼恨他?)。假如股東提出訴訟,不僅侯爵先生(身為伯爵的米歇爾最近變成了侯爵,就像他當初由一位先生變成了伯爵先生一樣)隱匿的所有財產會像兩個行騙者的錢一樣泡湯,而且還要接受預審法官的審訊。這一次,米歇爾嚇癱了。他就這樣完蛋了?他那還是孩子的女兒會怎麼樣呢?兩個殘忍的騙子慣於看風使舵,建議給我找一個保護人,以應付突發事變。米歇爾抱怨戰爭時期的街道燈光暗淡,他說:“上了年紀的人在這樣黑暗的夜間行走的確很危險。災禍會隨時發生。”有的人一心想自殺,而他卻擔心被人暗殺。一天晚上他告訴我,他要叫在英國的克麗斯蒂娜來料理家務。她來了,還是那樣溫厚天真。米歇爾明明是害怕,卻對她說只是有些無聊。他所希望的是讓克麗斯蒂娜監護他,在進入情況不明的人家之前,先把她安排在對面咖啡館的露天座位監視著;在出門的時候,讓她坐進停在門前的計程車或馬車裡(戰時的計程車很少),開著計程器等他。他有時也帶著我一起出門,不願意把我一個人留在公寓裡,儘管卡米伊嚴守著房門。恐懼導致了譫妄症。

米歇爾從那次討厭的業務聚餐上被突然打斷的談話中瞭解到,現在已經過期的委託使騙子以高利貸的方式將大筆款額貸給一個未成年人。人們嘲笑作為國際金融大亨的父親,嘲笑因喜歡侍女而遭非議的母親,嘲笑這個只會揮霍父母財產的傻兒子。首先,米歇爾並不像人們認為的那樣感到氣憤,因為他本人在四十年的時間裡,就是利用這種手法從一個慳吝的母親那裡騙取錢財而生活的。但是,想到他屬於一個放高利貸團伙,他僅有的一點兒自信也喪失殆盡了。因為莫利斯知道借債人的名字,是兩個騙子告訴他的。他們或許想把所有責任推給米歇爾,或許他們相信,在遇到麻煩的時候,這位年輕人更有辦法對付他那個階層的出資者。在莫利斯初出茅廬的時候,米歇爾見過他幾次;還遇到S男爵兩三次。他覺得,在這個與自己的社會地位接近的環境中,自己已經墮落了。就像他自己所說,這段“骯髒的經歷”導致了S男爵夫人出其不意的來訪。

希爾達·S名聲不好,她憎恨那些既道貌岸然又偽善的男男女女,這倒讓米歇爾對她頗有好感。但是,這個身材高大的女人的外貌讓米歇爾厭惡。由著名服裝師製作的漂亮連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像鐵甲;那是冬天,她穿著從大皮貨商店購買的獸皮大衣,很像一隻母熊;她故意戴了一頂男士大氈帽,蓋住了整個臉。這個臃腫肥胖的女人,人們所能看到的,只是她的一雙如同西班牙公爵夫人的細膩好看的手和一雙小腳。她經常進入神話般的十九號拱門,但在進去之前往往要回頭看看是否有人跟蹤。但是今天,作為母親的她劈頭蓋臉地問道:“先生,是不是因為您的幫助,這個小夥子才在陷阱裡越陷越深?難道您不接受這個女孩兒,他是為女孩兒才偷了這一小筆財產的?他到二十五歲就結婚,他了解情況:他不比別人無能,而且比您更知道一個高尚文雅的男人不應該幹什麼。您像一個傻瓜。把錢交給放高利貸者,能獲得百分之三的利息就不錯了,因為這是戰爭借貸。”米歇爾把這筆高利貸給了那兩個形跡可疑的經紀人。她認識這兩個經紀人,就像她認識的所有人一樣。

“夫人,您的兒子既不欠我利息,也不欠我本金。這一小筆款是今天上午簽署的,能使他免除所有賬目。他什麼時候有錢,什麼時候還我。”

“我在世的時候不會還給您。”

“您太熱愛生活了,夫人,應該祝您長壽。”

“您為什麼把這份禮物送給銀行?”

“為了使我自己高興。”他想這麼回答,但是,這個辯解是裝腔作勢。希爾達·S仔細地將票據讀了一遍,站起身來,裝進了錢包。她下垂的臉頰上滑過一絲微笑。

“我畢竟在範·T夫人家裡見過您幾次。”

米歇爾又看見了一個年輕健壯善於在沙灘上騎馬的女人。十五年的時間已經改變了這個夜遊魂勒穆瑞斯般的女人,她的愛好太容易滿足了,藐視人的作風也克服了。

但是,她站在門口,沒有向他伸出手。太好了。他根本不想與這個面板上搽冷霜的女人握手,也不想擁抱她。像往常一樣,她讓司機呆在我們樓的門外,自己去尋找常來常往的享樂窩,經過一番交鋒之後,就更加情慾大發了。

銀行也沒有送禮。米歇爾收到一張支票,是退給他的本金,但扣除了莫利斯大約在四年以前交的預付款。他想把支票退回去:這一次受益的將不是莫利斯。但由於手頭拮据,他留了下來。

米歇爾在尋找朋友。多年以來,他不再出入社交界,戰爭把上流社會打得分崩離析。而且,這些人!……費爾南不值一提。至於瑪麗生前的丈夫保爾,自從他的第二個妻子不同意我的閱讀方向,對我施加壓力,要親自看著我與她自己的女兒在聖菲利普-迪魯爾教堂施堅振禮,米歇爾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奧黛特“參軍了”。米歇爾慣於沉思,在塞奴斯奇大街走來走去。但從二樓的視窗看到的是一些新面孔,他就全明白了。他又回去問看門人。“先生和夫人走了已經有兩年時間了。據說他們去了瑞士德語區。”這個多疑的看門人好像分不清什麼是瑞士德語區,什麼是德國。

米歇爾終於想起了一個人的名字,或者說是一個戰友的名字,起碼可以說是一個在幾年的動盪時期得到過他支援的朋友的名字,即修道院院長勒米爾。他出生在老貝爾甘,如同北部省所有居民一樣,外貌像佛蘭芒人,說法語。(他在競選年代才學佛蘭芒語,已經是很晚了。)他為人樸素,具有憐憫心,他故意藐視聖枝主日祈禱;他與梵蒂岡產生了齟齬,因為梵蒂岡不再是利奧十三世時期的梵蒂岡了,然而還鼓動本地區篤信宗教的人們狂熱地崇拜這個最神聖的地方;他一生中儘量避免與抱殘守缺的政府和議會打交道,但所有這一切都沒能改變他的清醒頭腦,儘管他的思想還處在十七世紀。“你們在生活中享有的不是民主,而是官僚作風。”他對他的選民說,使選民大吃一驚,“對基督教來說,不反對目前的恐怖戰爭,就是放棄權利,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他在一九一八年如是說。他後來又後悔對過去的敵人懲罰太嚴厲。這個農民的兒子,先是擁護普世說,本能地與北部省的英國和美國遠征軍中的新教佈道牧師關係密切,像犁地耕田的農民一樣,慢慢地然而堅持不懈地走著自己的路。他的“工人花園”受到了僱主的憎惡,因為“工人花園”不僅是為了讓城裡的工人呼吸到更新鮮的空氣,提供食物,幫助他們分擔昂貴的生活費用,而且為他們提供重返土地的場所。長期以來,這位加入了激進的左派政黨的反叛者,在康佈雷大修道院安靜地教拉丁文;現在,當米歇爾來握哈茲布魯克眾議員兼市長的手的時候,這些先生暫時擺脫了政治的混亂局面,去呼吸一點兒維吉爾的富有詩意的空氣。母親大人的管家梅拉妮給米歇爾先生送早點,藉機告訴他:“怎麼樣,現在全都真相大白了,修道院院長帶著一個妓女到巴黎去了!”說完看他有什麼反應。米歇爾只是命令這個老太婆不要再到他的房間裡去。米歇爾和勒米爾有許多年沒有再見面了,但米歇爾不知道修道院院長剛剛同意了本篤十五世的和平倡議;和平倡議慎重地認為德國永遠不會被消滅,並希望看到能用幾個地處遙遠儘管從長遠眼光看雖然有用但更加危險的殖民地換回阿爾薩斯-洛林地區。同樣,在此關鍵時刻,修道院院長勒米爾不比米歇爾更仇視猶太人。

訂下了會面後,我們去看他。他住在羅蒙大街,但仍然讓人覺得像住在外省一樣。一盞舊路燈在一堵灰色的牆上投下暗影,我藉著光線看見了室內的裝飾。米歇爾長時間滔滔不絕地說著話。修道院院長可能在想,我們在這方面走錯了棋是情有可原的。他請求給他三個星期的期限來處理這些檔案。

我們按約定時間又來到了他的家中。克麗斯蒂娜坐在下面的馬車裡等著我們,這倒不是因為米歇爾怕中圈套,是因為這個居民區的路上沒有行人,空空蕩蕩的。我被安排在一個小房間的玻璃門後面。這個房間像一個書櫥,放著我會很願意翻一翻的拉丁文經典著作。我聽見了牧師說的所有的話,也許只聽見了一部分,但我並沒想弄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這些亂七八糟的財務上的事使我感到厭煩。他們後來所談的內容,都是米歇爾告訴我的:

“就是這麼回事!就像您有時預感到的那樣,您被捲入了一場騙局之中。這些人靠說謊吃飯。鑽石的故事純粹是開了一個玩笑,為了看看您究竟會陷得多深,您為此付出沉重代價。關於一個未成年人的高利貸貸款,即使這位未成年人出身於法國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也是一種犯罪行為,而受害的是你們倆:尤其要拉您下水。您遭受了損失,但是很體面。所謂倒閉的銀行,那只是一家皮包銀行。S夫人也做了調查,調查的結果相同。現在,那個自稱杜加斯特的人正在監獄裡,罪名是在軍需物資供應中搞欺詐。他的同夥行動受到管制。非常幸運的是,您三分之二的資本是他用化名存在銀行的保險櫃的:他本來打算用這筆款搞一種形跡詭秘的勾當,至於是什麼勾當,我們暫時不去管。我也把您的資金存入了北方信貸銀行,這筆款您可以提出來。”

米歇爾感到頭昏腦漲,對牧師表示感謝,還將收回的部分錢款捐助了他所從事的事業。修道院院長莞爾一笑。

“您留著這筆款吧,您需要它,以後要更加小心。”

米歇爾叫我出來向修道院院長告別,並表示感謝。走近修道院院長身邊時,他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面色蒼白,行動遲緩,身材高大,穿著舊長袍,顯然是一個永遠不顧及會對別人產生什麼影響的人。在我的生活中,我遇到過三個給我留下正直印象的男人。對於修道院院長,我就不用多說了。第二個是比利時國王阿爾貝一世。我只是與他擦肩而過。那是一九三〇年或一九三一年,我去比利時解決在辦理上述遺產事宜中遇到的麻煩。一天,我去觀看法國喜劇院的早場演出,演的是皮蘭德婁的喜劇,演得好壞且不說。觀眾不多。我一個人坐在國王隔壁的包廂裡。幕間休息時,我出來得很遲。長廊裡的電鈴已經響過了。我突然看見國王正與他的副官說話,無意中擋了我的路。國王往旁邊一閃,後退了兩步,緊靠牆站著,雙手微微分開,頭輕輕一點,向這位陌生的女人表示致意,讓她走過去。僅此而已。但是,這個謙遜的舉動貫穿了他的一生。除非是頭腦遲鈍的人,否則一定會覺得,這個穿著一身黑服裝,注重傳統禮節的男人,有能力,有勇氣,有智慧驅除人們所遭受的痛苦和災難,以後會連續取得事業的勝利。這可以用但丁的話來形容,他是一個面孔謙恭的人。但是,謙恭是所有行事審慎的人在生活中堅持的立場,不僅僅是一種外表現象。

對第三個人的描述要稍微長一點。那是在美國。一個冬天的夜裡,天下著大雪。一列小火車駛進森林中的一個小車站。月臺凹凸不平,覆蓋著雪。風捲起雪花,一直飄進空車廂裡。檢票員是個非洲人,在沒膝深的灰白色積雪中,直抱怨說他根本不可能將兩個提著包裹和沉重行李箱的女人拽上月臺。這時有一個男人說:“我把行李提上去。”大風瘋狂地吹打著月臺。他是惟一與我們乘夜班車同行的男人。他穿著灰色的風雨衣,像一位海軍軍官。禿腦袋,瘦矮個兒,看上去神情自若。他把兩個沉重的箱子和幾個包裹提進車廂,放在一個避風雪的角落,然後坐在對面的角落裡,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個電筒,掛在靠背上,又拿出一本書讀了起來。他一句話也沒說。我想應該過去感謝他。他非常有禮貌地回謝了我,然後繼續讀他的書。我眼前的這個男人單獨在南極洲度過了四個月的黑夜和冬天。有一天,他破例走出地下藏身所,檢查我不知道是什麼的風速表。他出來以後,發現翻板活門隨後自動關上了,又被冰凍凍住了,就用斷臂把翻板門開啟。他曾經摔斷了臂,也是獨自一人扛著的。整個冬天都是這樣度過。他最近的鄰居,即紮營在距離他大約三百英里的男人們,怕他一個人太孤獨,或許因為他的答話太簡短(他的手拿不住電臺的操縱桿),便帶著他們的狗吃力地找到了他,在幾乎無法透過的大浮冰上將他救出來,因此中斷了對南極洲的測繪,同時也中斷了只有經過整個冬天才能做出的關於絕對與無限的看法的觀察。《孤獨》是理查德·柏德海軍少將寫的一部獨特的書,他在書中不間斷地描寫了他每天的孤獨生活,直到像我們當時所聽到的狂怒而寂寞的大風颳起的時候才停筆,而男人們對這樣的大風是聽而不聞的。柏德不善於用詞表達,有的地方文字也不流暢,只用了一些含混的說法,就連愛克哈特幾乎也無法做到這點,這倒也不奇怪。柏德的日記描寫了南極洲半透明的冰層和不被人所瞭解的積雪。對這個男人來說,成功、事業甚至美國的霸權主義都不是他追求的目標,至少不是他長期追求的目標,因為個性太自我,他屬於那些不討人喜歡的人。後來,在他去世以後,我看見他的一些同事反對記者散佈的流言蜚語,執著地捍衛他的回憶。在我遇到他的那個年代,他剛剛放棄了荒山島的孤獨住所,遷入了對那些討厭鬼來說更難到達的另一個地方。我從來沒有運氣見到勞倫斯。如果他在世的時候我去克勞茲山,我肯定會聽到這個嚴陣以待的人與他的波翁頓營的同志們像往常那樣說著笑話,討論飛機發電機的優劣,但看到一個不請自來的女人,可能會感到不高興。我經常自問,柏德是否意識到,他遠征南極洲,過著清苦的隱退生活,實際上是為征服並汙染一個幾乎還是處女地的世界幫了忙;在那個時代,不知道勞倫斯是否能預見被他參與的戰鬥搞得四分五裂的中東,一方面會成為石油帝國,另一方面死人堆積如山,從而也葬送了自由;他在他的詩中描寫了一個被愛著的人的毀滅,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個可怕的肉體。他可能沒有預見到。不管怎樣,我在這個緬因州的暴風雪之夜,有機會結識了這些沉默寡言人物中的一個。

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說一說修道院院長勒米爾。我曾經感謝過他,儘管我不太知道感謝他什麼。他用拇指在我的前額上畫了一個十字。對他來說,我是何許人?一個墜入金錢陷阱而不能自拔的好心男人的女兒?瑪麗·德·S的侄女?她是一個聖女,毫無疑問,就是這個聖女,曾經憎恨過一個被天主教右翼稱為分立派的教士。也就是那一年,我在昂吉安的森林裡遇到了一個陌生先生和一個陌生夫人,他們相信在我身上發現了瑪麗女兒的特徵。但我不是瑪麗的女兒;我也不是費爾南德的女兒。她離現在太遙遠了;她太脆弱了,她被遺忘得太久了。我更是讓娜的女兒,更是在我出生之後答應照料我的女人的女兒,而米歇爾經歷了許多恩恩怨怨,仍然將她奉為一個完美女人的形象。自從我最後一次看見她之後,五年的時間又過去了。她還認識我嗎?毫無疑問,她不再想念我了;她有兩個兒子。

跛腿修道院院長(他有關節疼痛的毛病)一直把我們送上馬車。米歇爾決定,一旦收回他剩餘的資產就離開巴黎。大約十年之後,兩個朋友在相隔一年的時間裡相繼去世。他們沒有再見過面。我也不相信他們互相透過信。

<hr/><ol><li>✑Gallipoli,土耳其城市。地處達達尼爾海峽歐洲之岸,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達達尼爾海峽戰役中,加利波利是土耳其抵抗協約國軍隊的戰場。&#8203;</li><li>✑Thessaloniki,希臘北部城市,1915-1918年同盟軍在此設基地。&#8203;</li><li>✑Dracula,愛爾蘭作家斯托克小說中的人物:德拉庫拉領兵出城與土耳其人作戰,將其妻留在城中。土耳其人謊稱德已戰死,其妻聞之自殺。但教會以自殺違背教義為由不為其祝福,德大怒,從此與教會為敵,並變成吸血鬼之王。&#8203;</li><li>✑Bapaume,法國加萊海峽省城市,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此進行過激烈戰鬥。&#8203;</li><li>✑Philippe Pétain(1856-1951),法國陸軍將領,後升為元帥,維希政府首腦。&#8203;</li><li>✑Arras,加萊海峽省首府,1918年曾被德國軍隊摧毀。&#8203;</li><li>✑Jacques-Bénigue Bossuet(1627-1704),在捍衛法蘭西教會權利,反抗教皇權威方面最善雄辯和最有影響力的主教。如今主要以他的文學作品聞名。&#8203;</li><li>✑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1869-1948),印度民族運動領袖,主張“非暴力抵抗”。&#8203;</li><li>✑<i>La Madelon</i>,巴赫(Charles-Joseph Pasquier,dit Bach,1882-1953)於1914年為軍隊創作的民歌。&#8203;</li><li>✑第一次大戰期間,負責給士兵寫信、寄送包裹的婦女,將士兵作為自己的兒子看待,被稱為“戰時代母”。&#8203;</li><li>✑Saint-Loup(1908-1990),法國作家、記者、政治家。&#8203;</li><li>✑Xenophon(前431-約前355),古希臘歷史學家、作家,蘇格拉底的弟子。&#8203;</li><li>✑Phaedrus(前444—前393),古希臘作家。&#8203;</li><li>✑Charmides,古希臘哲學柏拉圖與老師蘇格拉底對話中出現的人物。&#8203;</li><li>✑Lysis,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與老師蘇格拉底對話中出現的人物。&#8203;</li><li>✑Tuilerie,盧浮宮與協和廣場之間的皇家公園。&#8203;</li><li>✑Georges Clemenceau(1841-1929),法國政治家、新聞記者、第三共和國總理。&#8203;</li><li>✑Charles Nungesser(1892-1927),法國飛行員,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表現突出。&#8203;</li><li>✑Ferdinand Paul Wilhelm Freiherr von Richthofen(1833—1905),德國地質學家、地理學家,曾發表多篇關於中國的著作。&#8203;</li><li>✑Gascogne,法國西南部大區。&#8203;</li><li>✑復活節前的禮拜天。&#8203;</li><li>✑Cambrai,法國北部北加萊海峽大區北部省城鎮。&#8203;</li><li>✑Benedict XV(1854-1922),義大利籍梵蒂岡教皇(1914-1922)。&#8203;</li><li>✑Richard Byrd(1888-1957),美國海軍少將、探險家,多次率隊赴南極考察。&#8203;</li><li>✑Eckhart(約1260-約1327),多明我會神學家、哲學家。&#8203;</li></ol>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