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蔚卓在臥室外坐了很長時間。
他赤腳踩在木質的地板上,忍不住將手放在自己的腳踝出輕輕捏了一下。
這棟房子是他見過的,裝潢修飾最高階的住所。
——木地板不會發出“嘎吱嘎吱”的亂響,不會產生縫隙,不會讓人在赤腳踩踏的時候產生任何粗糲的磨痛。
這讓他胸中的渴望更加滋長。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跑,蹦跳,想要重新體會雙腳踩在粗糙的地面上的感覺。
是的。
他又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個有始有終,宛如一段真實人生般的夢。
而在夢裡,他在那場慘烈的戰爭中失去了一隻腳。
——為了寫出一篇“驚世駭俗”的紀實文學。
這倒是像他。
人在夢中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很多時候都與現實中真正的自己相反。
但為了一篇報道把自己的性命置於刀尖之上,的確是他會幹得出來的事。
不論做那一行哪一業,不論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他都一定要做到最好,成為最優的那一個。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根鐘錶上的秒針,永遠在一最快的速度鞭策自己繞著圈子。
有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的執念。
他的野心像一種有毒的強迫症。
鄧蔚卓回想著。
當他年幼,還生活在孤兒院時,他偶爾會做夢。
夢都是美夢。
因為他是整個孤兒院裡最優秀、也最厲害的孩子,又有了寧氏的資助,從院長到其他孩子,都以為他就此有了強大的支援,誰也不會對他太過分。
在夢裡他擁有幸福的家庭,被父母寵愛,任何微不足道或者不切實際的願望都可以被滿足。
在夢裡,他可以一個人擁有一隻十幾寸的奶油大蛋糕,上面插著生日蠟燭,用紅櫻桃做點綴。
這些夢都很易逝。
就像流沙一樣,在他醒來之後,在幾秒鐘內就會從徒勞想要我住的指縫之間流逝。
後來鄧蔚卓不再徒勞地試圖留住夢中那種飄忽的美妙。
他意識到,這不切實際的渴盼,就是自己最軟弱的地方。
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成為優秀到令人仰望的人,他就必不能有弱點。
——哪怕是夢也不行。
他開始有意識地避免沉入這樣的夢。
在蛋糕上蠟燭開始燃燒的時候,他就會立刻在意識中提醒自己,然後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
這樣,他就會在品嚐到那蛋糕的甜蜜之前清醒過來。
——不會再渴望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
久而久之,鄧蔚卓就不會做夢了。
他對此很滿意。
畢竟,睡眠的功能就是提供休息,恢復精力,沒有夢境的打擾,睡眠才能夠實現最高限度的利用率。
但這一次……這一次的夢境不同。
就像上一次,他在夢裡遇見了不應該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人。
這也是讓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對於自己當時如何計劃著去前線,如何被對意外俘虜,在絕境之中備受折磨,又是如何一次次嘗試逃跑,他的記憶似乎已經並不那樣鮮明。
唯一鮮明地留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是在獲救的那個黎明,那片低矮的灌木叢之後,他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睛,透過密匝枝葉和空氣中飄蕩的硝煙,看見的那個年輕的女衛生兵。
在漫山遍野迴盪著的“繳槍不殺”中,她高高地舉起手臂,白底印紅十字的臂章在初升的太陽照射下,映入眼簾。
***
寧馥回來的帶給寧舒英的快樂是非常短暫的。
——她給寧舒英的十六歲生日禮物是非常實用的數理化三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