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六章(1 / 2)

他自己開啟了沉重的門,當他把身後的門關上,黑暗中,高高的石頭臺階上那沉重的門發出長長的、窸窸窣窣的細語。這種聲音惹惱了他。如果你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把重重的門關上,它會把門前的空氣推進來,細細的聲響就是這樣來的。這種神秘的氣氛非常怪異。他只是個男人,在外面過了一晚上回來……可以說,三分之二個晚上在外面!一定是三點半了。但這一較短的夜晚,在其他令人難以置信的方面得到了補足……

他把手杖放在看不見的櫟木櫃子上,穿過冰冷的石牆和臺階中可以觸控的、天鵝絨般的黑暗,摸到了早餐廳的門把手。

有三個長長的平行四邊形在上方暗暗地閃著光,煙囪頂的鋸齒影子和屋頂的陰影擋住了它的三分之二。在厚厚的地毯上走九大步,他就可以走到圓靠背的椅子那裡,它在左手邊的窗戶旁。他深深地坐了下去,它正好適合他的背。他想象中從沒有人像他一樣疲倦,像他一樣孤獨!一個小小的活物的聲音從房間的另一頭傳來。他面前有一個半是暗暗的平行四邊形。它們是窗子在鏡中折射出來的影子。那身影毫無疑問是卡爾頓,那隻貓。一定是什麼活物,無論如何!可能是西爾維婭在房間另一頭,等著他,看看他是個什麼樣子。很有可能!這不重要!

他的頭腦停止了轉動!徹底的疲倦!

當它再次活動起來的時候,它在說:“赤裸的卵石和海浪是可怖的……”和“在世界這些有爭議的國界線上!”

他突然尖銳地說:“胡說八道!”那個要麼從加來海灘,要麼從多佛沙灘來的長鬍茬的男人:阿諾德……他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見到他們兩個……但不!他要從滑鐵盧走。南漢普頓,阿弗爾,所以!……另外那個是個令人厭惡的傢伙,“我們小小專著的主人公!”……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看到一堆發光的急件盒子,上面鑲著“這個架子專供……”一張彩色的——粉紅和藍色!——布洛涅沙灘的照片和掛起的畫框,證明“我們小小的……”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簇新的火車車廂裡迴響,自豪地、清晰地、帶著男性的堅定,“我支援一夫一妻制和貞潔,還有,不要提這件事。當然,如果他是個男人,想要個情人沒什麼問題。再說一次,不提這件事……”他的聲音——他自己的聲音——傳來,好像從長途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似的。真是個該死的長途電話啊!十年了……

如果他是個男人,想要個情人……該死的,他不想要!十年來他懂得了,如果一個英國兵是個還像樣的人……他的頭腦同時說,兩條線攪在一起,像一首賦格的兩個主題,“有些兵士拿虛偽的山盟海誓騙取了姑娘的貞操。”[251]還有,“當我們肩並肩,只有指尖能夠觸碰!”

他說:“但是該死的,真該死!那個混賬東西錯了!我們的手並沒有觸碰……我不相信我和她握了手……我不相信我碰了那個女孩……我這一生……一次都沒有!不是那種握手的型別……一個點頭!見面和分別!……英國人,你知道……但是,她把手臂放在我肩膀上……在路堤上!……才認識這麼短時間!當時我對自己說……啊,我們從那時起補上了這一遺憾。但不,並沒有補上!彌補了……西爾維婭說得很恰當,當時母親快死了……”

他神志清醒地說:“但也可能是那個喝醉了酒的弟弟……你不會用虛偽的山盟海誓去誘騙處女,半夜兩點在肯辛頓主街,一人一邊攙扶著一個喝醉了的水手,腳步斷斷續續……”

“斷斷續續!”就是這個詞。“運轉得斷斷續續!”

有一次,那個男孩從他們手裡掙脫出來,以驚人的速度沿著灰濛濛的木鋪路面跑著,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物。當他們抓到他的時候,他在黑色的絞刑架下,帶著牛津口音,慷慨激昂地對著一個一動不動的警察說:

“就是你們這些傢伙!”他叫著,“讓老英格蘭保持現在這個樣子!你在我們的家鄉維持著和平!你把我們從卑劣的放縱中拯救出來……”

他總是用一個普通水手的聲音和腔調對提金斯說話,用他表面上粗魯的聲音!

他有雙重性格。有兩三次,他說:“你為什麼不吻那個姑娘呢?她是個好姑娘,不是嗎?媽的,一個窮英國兵,你他媽不是嗎?啊,媽的,窮英國兵一定得搞上他們想要的所有好姑娘!這才正確,不是嗎?”

而且,就算在他們還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的時候……當然有些殘酷……他們最後還是叫到了一輛四輪計程車。喝醉了的男孩坐在司機旁邊,他堅持要求……她小小的、蒼白的有些凹陷的臉龐直直地盯著他,在她……當時沒可能交談,那輛車,在路上當啷直響。當男孩抓住韁繩的時候,車子突然令人恐懼地停了下來,老車伕似乎並不介意,但是當他們把男孩扛進漆黑的房子裡的時候,他們得把口袋裡所有的錢掏出來付給他……

提金斯腦子裡想著:“現在,當他們進她父親的房子的時候,她會靈巧地溜進去,說:‘有個傻瓜在外面,有個姑娘在裡面……’”[252]

他沉悶地回答道:“可能到最後就是這麼一回事……”他站在門廊的門口,她表情可憐地看著他。然後,屋裡沙發上傳來她弟弟的喊聲,巨大、怪異的聲響,像黑暗裡某種不知名的生物的笑聲[253]。他轉身沿著小路走著,她跟在他身後。

他叫起來:“可能太……不乾淨了……”

她說:“是的!是的……醜陋……太……哦……私人了!”

他記得她說了,“但是……永遠……”

她急匆匆地說:“但是等你回來……永遠的。而且……哦,好像這公開了一樣……我不知道。”她補充了一句,“我們應該這樣嗎?……我會做好準備的……”她又補充道,“你要求的任何事我都會做好準備。”

在某個時刻,他說:“但是很明顯……不是在這個屋簷下……”然後他加了一句,“我們是那種……不這麼做的!”

她也很快回答:“是的——就是這樣。我們是那種型別的人!”然後,她問,“埃塞爾的聚會怎樣,成功嗎?”她知道,它並不是不重要。

他回答:“啊……那是永久性的……那是公開的……魯格利也去了。那個公爵……西爾維婭帶他去的。她會是個好朋友的!還有地方政府委員會的主席。我覺得……還有個比利時人……位階相當於首席大法官……還有,當然啦,科羅汀·桑德巴奇……兩百七十個人,最好的那些人,我走的時候那一對有些高興地咕咕這麼說!還有拉格爾斯先生……是的……他們是有名望的人了……沒有我的位子了!”

“我也一樣!”她回答,她補充了一句,“但我很高興!”

兩人中間出現一小段寂靜。他們思考該怎麼扶好那個喝醉了的弟弟的問題已經有了慣性,還沒來得及改過來。那長得像千萬個痛苦的日月……長到已經有了慣性。弟弟似乎在吼:“嚎——嚎——咕嗤……”兩分鐘以後:“嚎——嚎——咕嗤……”匈牙利語,毫無疑問!

他說:“看到文森特站在那個公爵身邊真是精彩。給他看一本頭版書!當然還不是非常像一個,說到底,婚禮聚會!但是魯格利能看出什麼區別來呢?[254]……而且文森特一點都不奴顏婢膝了!他甚至糾正了魯格利書籍末頁[255]這個詞的意思!他第一次糾正了比他等級高的人!……很有名望了,你看!而且幾乎是魯格利表哥……親愛的西爾維婭·提金斯的表哥,所以僅次於最近的關係了!麥克馬斯特夫人最老的朋友的妻子……西爾維婭去拜訪了他們——很簡樸的!——在薩里的家……至於我們,”他總結說,“只站著待命的人,也是在侍奉……[256]”

她說:“我猜,那房子看起來一定很可愛。”

他回答:“可愛……他們把那個可怕傢伙那些掛在餐廳深色櫟木鑲板上的畫全都拿走了……滿是乳房、乳頭、嘴唇和紅石榴的烈焰……當然,還有那些最高的銀燭臺……你記得,銀燭臺和深色櫟木……”

她說:“哦,親愛的……別說了!……別說了!”

他用疊好的手套碰了碰頭盔的帽簷。

“那我們就把這一段抹除吧!”他說。

她說:“你能帶著這一小張羊皮紙嗎……我找了個猶太小女孩用希伯來語寫的:上面是‘願耶和華賜福給你,保護你;[257]你出你入,耶和華要保護你,從今……[258]’”

他把它塞進胸前的口袋。

“辟邪的話,”他說,“我當然會帶著它……”

她說:“如果我們能把今天下午抹除的話……這可能會好受點……你可憐的母親,你知道,當時奄奄一息,當我們……”

他說:“你記得那個……連你都……如果我沒有去羅布施德……”

她說:“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

他說:“我也是……從最開始……我告訴你……如果我向門外望去……都好像一片沙漠……但是左手邊一半的地方是一汪泉水。這可以相信。就這麼永遠下去……你,可能,不會懂。”

她說:“我懂!”

他們頭腦中浮現出過去的場景……沙丘,草被剪得很短……有些可以忽略不計的船舶,樹墩做成桅杆的橫帆雙桅船,從阿爾漢格爾來……

“從最開始。”他重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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