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如何想是一方面,審案卻要講求嚴謹二字,故而若要真正坐實此事,便還需驗證婚書上的姓氏戶籍資訊與幽州官媒衙門中的留存是否一致。
衡玉知道,這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當初她交待吉吉,可使人請蘇蓮娘一同入京,若對方答應,可帶上婚書為證。
但幽州官媒衙門裡的留存,卻非是她可以提早取用的,還需曹觀亭之事在京中立案,有了名目之後方可持公文前去調取。
只是從京城到幽州,一來一去四千裡遠,若辦差之人再散漫些,少不得要月餘才能折返。
一月的時間,或會生出諸多變故——尤其是曹觀亭一口咬定婚書為假,看似是無謂的掙扎,卻未必不是另有盤算,想給家中留足時間,以便在幽州再做些什麼手腳……
曹家有族人在幽州紮根,曹觀亭當初偽造戶籍之事又極有可能收買了官媒衙門裡的人,這一樁案子勢必要牽動許多人,那些人若有足夠的時間通氣,縱然是為了自保,定也會做些什麼!
暗中調換戶籍留存,不慎走水燒了個乾淨……
這些皆是有可能的!
衡玉如此想著,腦中飛快轉動,思忖著有沒有其他方法激曹觀亭當堂承認此事,好拿他的供詞將此事當眾錘死,再無生變的可能。
有著舉人功名的曹觀亭仍然站在堂中不曾下跪,此時略微冷靜下來,同衡玉對視間,滿眼冷笑。
吉家想要藉此毀了他,尚且沒有那麼容易!
“大人只管使人前去幽州調取戶籍留存,以辨這蘇蓮娘話中真偽,曹某行得正坐得端,從未有過另娶之舉,任憑他人如何誣陷,大盛律例自會還曹某清白!”他愈發鎮定,甚至擺出坦蕩模樣。
蘇蓮娘咬緊了後牙。
她當初當真是瞎了眼!
如此之下,擺在京兆府尹面前的,唯有暫時退堂,需待幽州物證取回之後再審此案。
見府尹大人就要拍響驚堂木,衡玉正欲開口時,忽有一名衙役快步走了進來。
“大人!幽州刺史使官差送來此物,只道其中乃是大理正曹灃之子曹觀亭有妻更娶,偽造戶籍的物證!請大人過目!”衙役將一隻匣子捧到京兆府尹身側。
四下嘈雜起來。
曹觀亭面色鉅變。
怎會如此?!
衡玉也意外至極——怎會有這樣的及時雨?
京兆府尹正色開啟匣子,將其中物證一一展開來看,只見不僅有曹觀亭偽造戶籍的文書證據,更有曹氏族人、及幽州官媒衙門中人陳述幫曹觀亭遮掩此事的供詞!
他命師爺將那些供詞當堂複述了一遍。
曹觀亭再無方才的鎮定,雙腿發顫跪了下去:“大人明鑑,這些皆是誣告啊!”
“鐵證之下,由不得你再行狡辯!”京兆府尹肅容道:“大理正曹灃之子曹觀亭有妻更娶,兼偽造戶籍,狡辯之下意欲反誣他人,數罪併罰之下,判杖八十,奪去舉人功名,徒五年!”
此判決一出,圍觀百姓間立即炸開了鍋。
無數唾罵聲中,一道年輕男子的讚賞聲便格外醒耳:“這位曹郎君當真叫人欽佩至極——”
這聲音清朗悅耳,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怕不是在釣魚找罵?
聲音的主人著月白錦袍,手持摺扇,迎著眾人或疑惑或不滿的視線,唇邊笑意如沐春風:“以身試法,警醒世人,在推進婚律普及一事之上,身為另娶入獄第一人的曹郎君實在功不可沒。”
雖說《戶婚律》推行已有些個年頭,但並非人人都熟知其中條例,且密密麻麻的繁瑣文字,哪裡有這般例項來得叫人記憶深刻?
曹郎君無疑是給世人上了生動的一課啊。
四下說笑著贊成起來。
再看那開口的年輕人,便覺得順眼許多。
年輕人生得頗好,自成風流倜儻之姿,衣料上乘,手裡的扇子也不錯,扇面上的字也寫得矯若遊龍,定睛細瞧之下可見是個……“俊”字?
“……”眾人瞠目。
倒從未見過如此直白自誇之人。
這位風格清奇的年輕人緩緩搖著摺扇,望向自公堂內走出來的吉家一行人。
和大多數人一樣,他的視線落在了那著黛色襦裙的嬌俏少女身上。
男子眼中閃動的笑意更真切了些,自語喟嘆道:“我家小妮子長大了啊。”
第008章 且生得很好看
出了衙門,寧玉和喻氏扶著孟老夫人上了馬車。
人群慢慢散開,在諸多議論聲中,一道湖藍色的身影獨自走出人群,朝著一旁的河岸邊行去。
衡玉與寧玉對視了一眼。
“祖母,您與嫂嫂且在車內少坐片刻,我與小玉兒去去便回。”寧玉隔著車簾說道。
孟老夫人並不多問,溫聲道:“去罷。”
姐妹二人於車前福身後離去。
火紅夕陽在河面上鋪下粼粼碎金,天地景色開闊,將立在河岸邊的女子背影襯得越發單薄纖弱。